第270节

  “好吧,都坐。”李道宗呵呵的笑左右拉着二人靠就火炉坐下,说道,“我睡了一觉醒来讨要茶水来喝,却不见一向乖巧的雁儿在我床头伺候。找人一问,原来是在这里缠着秦三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父王,你偏爱当着别人取笑女儿。”李雪雁嫣然微笑,给父亲沏了茶斟上。
  李道宗呵呵的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慕白,你也不是外人,我有些话早就想跟你聊上一聊了。雁儿可算是大义灭亲了,听闻陛下在宗室之中挑选爱女下嫁吐蕃,她居然主动愿意前去。这让本王既感且伤。好在,现在赐婚一事暂时搁浅了,本王心中却又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本本王在幽州是抽不干身的,但事关国家大事,只好听凭陛下召唤带着雁儿急忙从幽州赶来,专程商议赐婚吐蕃一事。朝中,有七成以上的人都支持赐婚,为数不多的一些,大半是带兵的将军。我听说,你也是一直反对赐婚的。而且,你的意见对皇帝陛下影响极大。此时此刻于公于私,我不知是否该感激你呀,呵呵!”
  “王爷何必如此?秦某只是对事不对人。对吐蕃,秦某的意见一向鲜明且坚决。二者便如二虎同山,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则永远不可能绝灭了战争。”秦慕白说道,“郡主想让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的想法,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我可以十分负责任的说,他们只会接受我们的文明,却不会受到什么教化,永远只会用敌视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中原大唐。所以,我们只能想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就是——踏平高原收服吐蕃,将他们收纳到我大汉民族中来,将其完全同化与融合。这才是治标治本的唯一法门。古往今来,谁曾见到和亲办成这样的事情了?无非是无何止的战争、和亲、战争,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大国的尊严与荣辱要靠送出女儿来维持,又是何样的尊严与荣辱?我等武夫、我等男儿,情何以堪?历史后人,又当如何评述?他们会说,我们只考虑自己身前之事,在我们在生之时没有战争没有流血死亡,就得过岂过没有半分忧患意识,将麻烦事棘手事和迟早要面对的战争,扔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这,岂非是大大的不负责任?——我等谋国治军的臣子便如霄小懦夫,当用何等面目留于青史去见后人!!!”
  铿锵话音一落,房中瞬时鸦雀无声。李雪雁的脸儿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都屏住了呼吸。
  “壮哉。”李道宗看似不为所动的仅仅眉梢轻微一抬,目标如炬投到秦慕白的脸上,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如同利箭穿心的插入秦慕白心中——
  “记住你说的话,秦慕白。有了这番话,青史上的你要么是个大大的英雄,要么,是个大大的骗子。”
  第343 铁血,怀柔,推背
  夜已深,秦慕白告辞离去。
  李道宗声称酒醉未醒,说了什么都让秦慕白不要介怀,并让自己的女儿李雪雁代为送客。
  管家在前掌灯引路,两名丫环在跟在身后不远,李雪雁离秦慕白身左半步跟随。
  她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
  二人一路从厅堂走出直到大门口,都未作言语。临出门时秦慕白停住脚,转身拱了下手:“郡主请留步,在下自行乘车回去,告辞了。”
  李雪雁扑闪着眼睛点头,似有许多话语要说,抿下一下嘴,只道:“将军还会再来吗?”
  秦慕白微然一笑:“若得空闲,定会再来叨扰王爷。”
  “只是来看我父王吗?”
  “……”秦慕白怔了一怔,便笑道,“与郡主煮茶论道,也颇为愉悦。”
  李雪雁婉尔一笑,说道:“将军好见地,又有气魄,是个真性情的好男儿。家父今日喝多了一些,但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秦慕白笑了一笑道:“王爷素有经天纬地之才,一向深藏不露。今日洒后略吐机锋,便让在下有醍醐灌顶之感。郡主不必多虑,休说王爷只是提醒在下半句,就算指着秦某的鼻子大骂一通,秦某也只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秦某对王爷,打从心眼里敬佩,亦师亦友,如兄如父。”
  “是吗?”李雪雁舒坦的笑了一声,“父王也曾多次提及你,说,他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因此与你特别投缘。他还说,你比他更有才华,今后,定能创下极高的功业。我可是从来没见我父王如此高赞一人呢!”
  “便是王爷谬赞了。”秦慕白呵呵的笑,“天寒夜冻,郡主请回。秦某,告辞了!”
  “好走,不送。”
  马车的车轮辗着深夜的长安古道,骨骨作响,秦慕白乘车而去。
  李雪雁束手而立站在门口,遥望那马车消夜在夜色之中,犹然矗立,眼中似有一团细微的火苗在跳跃,时而冥思,时而灵动。
  “郡主,夜已深,回去歇息吧?”身后的侍婢道。
  “噢……别吵。”李雪雁随口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这时她身后响起几声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踏实,她回头一看,顿时笑颜如花:“父王,你还没有歇息吗?”
  李道宗剪手而笑,饶有深意的看着李雪雁,说道:“雁儿,人家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为何还站在此处?”
  李雪雁的脸顿时红了,吱唔道:“并非如此。女儿只是……”
  “罢了,不必多说。”李道宗呵呵的笑,伸手拍了拍李雪雁的肩膀将她半揽入怀,与她一同朝屋里走,说道,“如何?”
  “闻名不如见面。他确有独特之处。”
  “喜欢上了?”
  “爹——”李雪雁几乎跳了起来,“哪有你这般打趣自己女儿的,这才见一面,没影的事情都让你说了来。”
  “哈哈!”李道宗哈哈的笑,“那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若将这三字说出来,为父戒酒半年!”
  “不说!你让我说,我偏不说!”
  “哈哈!”李道宗笑得越发爽朗,“女儿,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那样的男子,没有女人会不喜欢。长相家世人品才学这些俗套的东西况且不说,他独一无二的特质,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会分外对他刮目相看。要么嫉妒,要么敬仰。总之,他不是那种轻易被人忽视与遗忘的人。”
  “父王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李雪雁点点头,笑嘻嘻的道,“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我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要耳朵起茧子了。传闻他事迹的人,要么恨要么爱,要么嫉妒要么敬佩。总之,他是一个独特的人。若在一个大屋子里坐上百的人,只要他在其中,定能让人一眼就认中他。有些人,出类拔萃也好哗众取宠也罢,总之,在哪里都能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倾城妖孽;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大的英雄。”李道宗仰头望月,也不知是说给自己的女儿听,还是自言自语,他道,“只不过,现实当中往往是痴汉偏骑骏马走,巧女常伴拙夫眠。所谓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却很难配对。”
  李雪雁脸一红,咬了咬嘴唇问道:“为什么?”
  李道宗不由得一笑:“为父也想知道,为什么。”
  “爹——”李雪雁不乐意了。
  “哈哈!”李道宗放声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都惊起了树巢里的飞鸟,“这么说,我的宝贝雁儿当真是喜欢上那臭小子了?”
  “才没有呢,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李雪雁避开李道宗咄咄的目光,嗫嚅道。
  李道宗点头呵呵的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为父倒是十分乐意听到你承认。你不是常说你有侍嫁英雄之志?非英雄男儿配不上你?为父就奇怪了,难道我若大一个中原,就没有英雄,你非要嫁给那弃宗弄赞?他是了不起,年纪轻轻就一统吐蕃叱咤高原,与大唐分庭抗礼。可他毕竟是我大唐的敌人,高原,也不是你的家。你又何苦呢?”
  “爹,你扯太远了。”李雪雁转过背去,轻吟道,“我身为李家的女儿,为大唐做点事情正属应当。弃宗弄赞长相如何为人如何,我全不知晓。对他的一切了解仅凭道听途说。女儿想得更多的是,像他那样的英雄人物,该是个真性情的好男儿。女儿有信心感化他的仇恨消弥他的野性,减少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战争。除此之外,儿女心思真的极少。”
  “为父相信。”李道宗叹了一声,转到李雪雁正面双手握着她柔弱的肩膀,沉声道,“乖女儿,你如此深明大义,为父与你母亲纵然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也只得一起含泪送你去高原。我知道,凭你的睿智才学与温婉达情,去了高原,定能谱就一段传奇佳话,将来我李道宗百年千年之后会被后人提及,多半还会是因为你这个女儿。但现如今,赐婚一事搁浅了。吐蕃人听说陛下要赐你为公主下嫁吐蕃,居然抚袖而去。此情此景,无异于当众打我李道宗的脸。为父这张老脸皮厚肉糙倒是无妨。女儿,你又情何以堪?”
  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气,嘴角上扬微然一笑,说道:“爹,你不要太小看女儿。这等小事,我还尚未挂怀于心,否则,也不会狠心离家嫁去高原。若是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谈何营造两国和平?……搁浅,就让它暂时搁浅吧!我一辈子也是父亲的女儿,是李家的骨血。但凡朝廷一日用得着女儿,女儿就一日不嫁人。女儿此身,要么嫁去吐蕃,要么……”
  “要么如何?”李道宗剑眉微竖,凝视着她问道。
  “要么……”李雪雁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么那个男人,真能做到他的夸下的事情,平定吐蕃,将其彻底的融合到大汉民族中来。到那时,我就主动请求皇帝陛下派我去吐蕃,代天巡牧宣扬德尚,同时保护高原上的人民,不管他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让那里少些杀孽,早日接受文明教化。”
  李道宗点头而笑,说道:“你一个女子,还能为官不成?”
  “这不是还有父亲么?”李雪雁巧俏的一笑,说道,“父亲在幽州,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和北狄诸部酋渠和百姓的关系不是也处得挺好?想来去了吐蕃也不在话下。女儿虽是女流之辈不能为官,但总能做些事情帮助父亲。”
  “那我要是不去吐蕃呢?那地方常年冰天雪地的气儿都喘不顺,为父才不要去。”李道宗故意的打趣的说道。
  李雪雁又羞又恼的跺了下脚咬了咬银牙,哼道:“那女儿就嫁给那个肯去吐蕃为官的男人!管他是七老八十还是歪瓜劣枣,嫁了!”
  “哈哈哈!——”
  秦慕白回到家中,问候了母亲便洗漱睡下。躺在床上回想起与李道宗父女的谈话,自叹唏嘘。
  如今之大唐,对外多半采取的“怀柔政策”。皇帝李世民常将一句“汉夷一家亲”挂在嘴边,对夷狄民族相当的客气。但是,那些大唐周边的夷狄国家部落,心中却未必这样想。他们没一个不是眼睁睁的瞅着中原的富庶与繁华,口水长流。若非是碍于大唐如今的强大与威风,谁还不跃马群蜂的杀到中原作威作福?
  且不说此前的五胡乱华这样的事情,就是大唐之后的中华历史也无数次的证明了,中原与边夷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与和平可言。唯一能做到消弥战争的,就是将它彻底的平定,然后用我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与底蕴,用经年的时间将它融合与纳。
  这才是真正的兼容并包,为子孙后代谋福减祸的做法。
  如今大唐威福四海,北方突厥已平,吐蕃偶有作崇但也没能掀起大浪。但是数十年、一百年以后呢?大唐以儒治国,国运很大程度的处决于帝王的开明与否,这是一个人治的死循环。谁能保证,百年之后的大唐会出现一个贤明还是昏庸的君王?谁能保证,那时候的吐蕃或者突厥或者靺鞨、契丹这些部落不会强势堀起,从而席卷中原?
  历史上的宋朝,终其历史不就饱受北狄欺凌、最终亡在北蒙之手?
  “彻底平定,兼容并包!”——秦慕白心中,只剩下这八个大字!
  收回思绪,秦慕白很自然的想到了李雪雁——李道宗之女,赐婚吐蕃赞普弃宗弄赞,他便是日后的松赞干布。
  李雪雁,即是文成公主……
  后世,直到21世纪,都对这一棕婚姻粉饰夸颂。
  秦慕白却觉得,让贞观大唐嫁女去吐蕃,就是奇耻之辱。
  充其量,文成公主在世一日,吐蕃就与大唐少一日战争;她若亡故,又当如何?曾记得历史上唐玄宗时期,吐蕃就攻入大唐的两京,唐玄宗仓皇南逃到四川,连京师都落在了吐蕃人手里,还被人家立起傀儡皇帝。
  那时,文成公主的尸骨可曾寒了?
  她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入侵故国,又当如何感想?
  赐婚?
  赐个屁!
  借我三千虎贲,荡平吐蕃高原!!!……
  就连梦境之中,也是金戈铁马、热血沸腾。
  一觉醒来,浑身有些不舒坦,大约是睡得不太安稳,于是今日早上秦慕白也没有练武,慵懒的在前堂晃荡了一阵,陪母亲小妹与妖儿她们一起吃罢了早饭,但无所事事,准备去秦仙阁蹓跶听曲。
  正要出门时,一个稀客来访——李淳风。
  秦慕白忆起前日起还请他批字算命的,便将人请进家中置茶相待。寒暄罢了,秦慕白便笑问道:“李太史今日造访,定有赐教?”
  “不敢。”李淳风仙风道骨的微然一笑,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写有秦慕白的生辰八字,说道,“卑职回去后,抽些时辰仔细替将军排过生辰八字。但是很奇怪。”
  “有何奇怪的?”
  “请将军乞退左右。”
  秦慕白如言而办斥退了左右,问道:“请李太史赐教,在下的命格有何怪异之处?”
  “奇怪之处就在于,将军的命格,与现实的履历毫不相符。”李淳风说道。
  “嗯,怎么会这样?”秦慕白倒是不紧张,反而轻松的笑道。这些东西,说信,他也信;说不信,以往多半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顶多付之一笑罢了。
  李淳风笑了一笑,抚髯而道:“替人摸骨算命并非强项,若是袁师兄在此,怕是能说个真切一二。卑职姑妄言之,将军姑妄听之,也不必太过在意。若是说得不妥,将军便当听故事了如何?”
  “也好。太史请讲。”
  李淳风点了点头,说道:“太过玄妙的卑职就不说了。总之从将军的生辰八字来看,只算到如今二十有四,将军该是颠沛流离郁不得志,虽有才华不得伸展,且家道中落父母不全兄弟姐妹各有灾殃,是个极苦极悲的命。可是反观将军如今,英雄少年意气风发,家道繁荣亲属完好,无一应验。”
  “哈哈,这的确是有趣。”秦慕白只是笑。
  “卑职也是甚觉有趣。卑职虽不最是善长批命看相,但少有如此不着边际的。”李淳风微笑道,“而且卑职相信,就算袁师兄拿着将军的八字推算,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结果。所以,卑职惊讶之余,十分的好奇,干了一件从未有过的古怪事。”
  “什么古怪事?”秦慕白也好奇的问道。
  李淳风微然一笑,说道:“卑职也是抱着且玩且乐的心思,把将军的生辰八字,以甲子为轮回重新摸排,大约推算到1380年后的同样八字,便和将军命格了。”
  “什么?!”
  听闻此语,秦慕白大吃了一惊!
  大约1380年后,不就是21世纪初嘛,难道他推算到了我穿越而来时的那一天?
  “是的。”李淳风笑道,“但尽管如此,也不尽然相符。23个甲子轮回之后,将军命格高贵与现实无异,但那个命格,虽富贵却不能长寿,必19岁而夭亡。卑职好奇之下再把将军的八字进行了排合,发现了一处异样。那就是,将军该是有两个生辰八字。”
  “啊?”秦慕白一时有些傻了眼,哭笑不得道,“谁能一人有两个八字呢?难不成死而复生?”
  “不错,就是死而复生。”李淳风斩钉截铁,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说道,“卑职之所以要乞退左右,就是想问问将军,大约在五年前的冬天,将军是否……遭逢大难,临血光之灾?那时,将军大难不死,正应了后福。若把将军的生辰八字排到那一日,但是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且风流无边一生艳福之命。将军岂不必告诉卑职是否有此事,只须将军心中自己知道便好。若是卑职推算无误,将军大难不死的一日,当是贞观十年冬,冬月十八辛时。”
  秦慕白差点就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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