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她来过上海

  她来过上海。
  当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时,之南跟着陆一淮在人流熙熙攘攘里穿梭,大掌将她手完全包住,一只小行李箱慢慢悠悠拖着。
  男人深卡其色风衣下,人高腿长,灯光照在他硬朗利落的五官,像是暖春里的一抹料峭,逼人又惹眼。
  旁边再跟着个刚过肩膀又长相明艳的女孩,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刚出机场,之南便看到一辆招牌醒目的敞篷跑车,大红色极其高调,过往路人或有注目,偏男人百无聊赖靠座车旁,岿然不动却如一道风景。
  若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这气质……
  之南似有所觉,果不其然他侧眸看来,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顿时展露一抹笑:“淮哥,好久不见啊。”
  说着漫步上前。陆一淮伸出手,和他的拳头抵了一下,唇角微勾:“你这不告而来的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
  “这不是看你好久没来,想详尽地主之谊吗?”他不太正经,“不然像上回那样待两天就跑,我亏大发了。”
  之南看他目光顺滑到自己身上,忽然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样子:“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是?”
  之南还未回以笑容,就听一声嗤骂:“去你的小姐姐,搭谁的讪呢?”
  陆一淮直接一脚踹过去,那人躲得倒快。
  只悠然一笑,改口叫嫂子,态度明显比刚才好多了。
  这称呼竟别样顺耳,男人也由着他,握着之南的手给他两作介绍:“林之南,我女朋友。”
  再抬抬下巴,很是随意:“叫他李耀就行。”
  两人目光随着他掷地有声的介绍稍稍碰撞,礼貌颔首。之南发现他眼底轻佻渐退,到这时才真正有了丝注目。
  车子沿着机场路开往市区。
  蓝天白云,从荒无人烟到高楼林立,立交桥上凉风吹来。车里两人谈论随着淡淡音乐若有若无,并不刺耳,仿佛和这个男人待久了说话声总有几分慵懒。
  “谈于飞他们在做什么?”
  “前半年不知从哪找了几个人帮他打通了物流运输这一块,搁那轰轰烈烈发展事业,整一个痴魔了。”
  这话让陆一淮挑了挑眉,舌尖抵着牙笑了声。
  难以想象常年沉迷声色场所的人突然转性是什么样,但想想也对,谈家骨子里面的血从来也不是庸庸碌碌。
  不过,比起谈于非,他倒是更好奇那几个人是何方神圣。
  男人握着之南的懒懒把玩,听李耀又问:“淮哥,今晚中心大厦的聚会你可一定要来,不然那群人非将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陆一淮漫不经心嗤笑了声:“那正好,为民除害。”
  “冤枉啊。”看他已经扭头对着之南,李耀也极识时务,说:“嫂子,你帮我劝劝淮哥吧,他准听你的,那群人怕是乐颠了等着见你。”
  之南看他突然cue自己,一丝不知也没想好怎么搭话。
  陆一淮在她手心揉了揉,问:“去不去?”
  他黑眸透着认真,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位,有些拽,“要不要给这人一个恩赦?”
  他有他的考量。
  这群人虽然礼貌和气,那都是浮于表面,骨子里都是些嚣张跋扈的二世祖,用鼻孔下巴看人。
  这样对别人他管不着,对他家小妞就不行,得立个威信搁这放着。
  对视间,他眼底沉静漆黑,几分深邃。
  之南也秒懂,有人顺手给台阶,她下去又毫不费劲。
  正要说话,陆一淮又问李耀:“韩家兄妹会去吧?”
  问的是韩星。
  “去。”李耀抢答,“韩澈不前几天就回上海了嘛,我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他。”
  又冲之南眨眼,“嫂子,这都快到陆家嘴,你就同意了行吗?那地看夜景一流,来上海不去逛一圈太可惜。”
  他殷切至此,要是不答应岂非她小气。
  之南当然浅笑点头。
  不染脂粉的脸蛋因着阳光斜斜照入,倒染上些许红霞,转而在眼尾晕染开,水波般亮晶晶的。
  李耀不禁看愣了一秒,转瞬移开。
  玛莎拉蒂最终停在了陆家嘴滨江道旁的小区。
  李耀显然没打算跟着进去,只嘱托陆一淮千万得来,不然骚扰电话伺候,几分钟后便开车离开。
  之南显然有些懵。
  当他跟着陆一淮进入挑高的入户大堂,看他刷卡进电梯,指纹解锁大门;
  当她站定在卧室环弧形的落地玻璃窗前,旁边是花旗银行闪烁不停的标志,对面是外滩建筑群,楼宇街道沐浴在清风凉爽里,无比惬意。
  她仍没回过神来。
  这里她早有闻名,报纸或者新闻多次阅览,上海单平房价最贵的地方。
  由TC集团旗下开发,位于陆家嘴滨江道旁的顶级豪宅——铂悦府。
  之南其实早猜测这男人身价不菲甚至背景显赫如斯,只是当他真正展露冰山一角时,之南也不由得开始惊讶,比知道莫洛科夫特时更甚。
  之南想的远远更多,她在想最初落地浦东机场的那个问题——
  她曾经来过上海。
  当初坐往从小县城开往川西的火车,其实她刚到上海站便下车。因为受不了漫长煎熬的硬座,受不了作呕恶心的注目,受不了尖锐的婴儿啼哭。
  于是听到列车员对这里的播报——现代化大都市,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
  她毫不犹豫跳下了绿皮车。
  果然名不虚传,莹莹灯火沿着黄浦江一路荡漾,站在外滩看风景,仿佛在看一场烟花繁盛的电影,转角便会遇见个窈窕婉约的旗袍女人,或是穿行不断的黄包车。
  那又是什么驱使她离开的?
  仅仅待了不到一周便落败而逃。
  或许是50元一晚男女同住的旅舍,她一个女孩和七八个工人。那时的林之南宛如一朵蔫吧玫瑰花,无心打扮,孤魂野鬼,本地人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都是那些饥肠辘辘的人。
  当豪车擦身而过溅了她一裤子水;当某些高档咖啡厅里,由贵妇人牵进去的几条狗狗比她潇洒自在;当别人谈论插花茶艺咖啡,而她连光明都看不到时。
  某一刻,之南就无比想离开这里。
  于是一路往上,西安,郑州……最后停在了京城。
  再回上海,感触和境遇完全不同,甚至翻天覆地。
  其实....
  之南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她虽有野心,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风景,如临云端,天地渺然如无物。
  这种感觉好比灰姑娘拥有南瓜马车,明知时间有限,却如末日狂奔,轰轰烈烈。
  正想着,一件挡风外套从后面兜头扔了过来,浓郁的薄荷香随着男性体味铺天盖地,她被罩在其中。
  随着一声戏谑的男声——
  “发什么呆,搁那当吉祥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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