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先生_49

  被叫到名字的愕然让那位小少爷立刻哑了声音,他愣了一会儿,才接着挣扎起来,表示自己和那个名叫“泽维尔”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旁人只是低低的笑着,令他毛骨悚然的笑着,然后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物就把他拖到了湖边。领头的中年男人,用爱尔兰方言和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对他进行了一些无意义的踢打,就带着其余的手下,乘着那些停在阴影里的汽车飞驰远去。
  泽维尔面对着毫无波澜的,仿佛漆黑天幕一样的湖面,他知道自己完了,自血液里泛起一股冰凉的温度。他有些想笑,觉得自己仿佛人世间最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莫名其妙的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几年,又莫名其妙的死于自己的狂妄无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贫民窟里的过去,想起了那如今连面目也不清楚的生身母亲,他觉得生活好像一团乱麻,又好像一出仅有旁观者欢乐的喜剧。他又回忆起了朱塞佩,回忆起那位顾问先生绝大多数的不好,和偶尔出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他还爱着他,深爱着他,以此时此刻全部的心痛和悲哀为佐证,直到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依然固执而又愚蠢的热恋着他。
  泽维尔就在这种时候,居然彻底想明白了,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爱情的原因。朱塞佩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生命里诸多糟糕的问题,以及那些问题中罕见的光明。他轻蔑的嘲笑,刻毒的批评,甚至是蛮不讲理的否定。都是因为朱塞佩陪伴了他太久,早已和他那些不堪的记忆融为一体。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赤诚的拥抱着生活,因为他想成为一个人物,他想成为一个配得上朱塞佩的人物。他知道朱塞佩是他的执念,是他从少年时代便日思夜想的症结,他的思念有多强烈,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负罪就有多明确。
  人呵,矛盾的人呵,即便这样也要苦苦相恋。
  泽维尔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只能祈求密歇根湖的波浪不要将他带走,要让他原地等待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找寻。打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冰凉的枪管顶在泽维尔的后脑,他们默数着,手指搭着扳机。
  然后,就在下一秒,就在这一切发生的下一秒。
  车胎碾过布满沙石的地面,发出噼啪作响的,好像火星炸裂般的声音。极致转速下的引擎发出一阵嘶吼的轰鸣,随着耀眼的光芒,穿透了无边无际的暗影。
  泽维尔不敢回头,他听见车门打开的响动,听见引擎声里尖锐的爆鸣。他知道那是枪响,是带了□□的枪响,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依然活着。打手们的尸体栽进湖水,溅起同样浓黑的水花,却甚至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
  那位小少爷,受限于双手双脚被缚的现状,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且在感叹自己大难不死的同时,还有几分嘲笑这位英雄的大步流星。他觉得那一定是古斯塔沃,或者古斯塔沃手下的士兵,毕竟那位二把手掌握着巴罗内家族中绝大多数的军队,有能力做出这种好像西部电影一样的行径。而再不济,也该是切萨雷的部队,因为在短时间内,那位顾问先生所能调动到的,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心腹。
  而就在泽维尔猜测着那位英雄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却忽然被一双纤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高级烟草的香气撞入鼻腔,带着某种好像磁力的吸引。泽维尔有些难以置信: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居然会飙车来亲自救他!
  而当他低着头,看见那块光鲜闪烁的,镀金手表的时候,这些难以置信就全部变作了事实。
  那位小少爷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感官里,忽然意识到,朱塞佩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不停。几颗冰凉而纯粹的液体,顺着鼻尖与耳际相贴的部分,在他的脖颈上缓缓流下。
  泽维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朱塞佩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在一起!(按头小队集结完毕
  第30章Ch.29
  “朱塞佩,朱塞佩……”
  泽维尔被捆着手脚,只能让那位顾问先生紧紧的抱着。他被朱塞佩的眼泪吓了一跳,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怀疑那位顾问先生是被气疯了头脑,或终于被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压坏了神经,需要道歉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可是朱塞佩,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样追悔莫及?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用手肘轻轻的,碰了下朱塞佩的身体,试图把他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解救。可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那样,把自己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泽维尔觉得呼吸困难,并被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襟,可或许是因为两颗心脏的距离太近,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意识不清,他居然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感情里,理解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忧心。
  他也忽然明白了,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不如表现得那样冷淡,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泽维尔的执着根本不啻爱情。
  朱塞佩只是太过口是心非,太过善于掩藏本意,并且喜欢没事找事,复杂化简单的问题。他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巴罗内的事业,甚至不惜在私底下,变成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孤独而又无趣的中年大叔。他的爱好很少,可交谈的朋友很少,大多数人只把他当作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一个衣冠楚楚的恶党,或者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
  但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对他而言却终究是个变故。朱塞佩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发觉,从很早以前开始,从泽维尔还是个身高只到他腰线的野孩子开始,他就对这位小少爷怀有某种莫名的感情。这种感情,驱使着他对那些明知厌恶的东西不离不弃。就连唐巴罗内过世的时候,那使他摆脱黑手党生活的,唯一机会的时候,他也满脑子都是如何照顾那位小少爷的生活,教导他的言行。
  尽管方法是野蛮而又粗暴的,可是泽维尔一直在固执的拯救着他,使他免于成为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使他免于陷入机械重复的生活。虽然朱塞佩相当反感这种对于固有规律的打乱,可是如果没有泽维尔,没有他那喋喋不休的骚扰,他的生活必然会变得更加乏善可陈。
  当然,或许那位小少爷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无意识的,甚至还包含着那么一点阴险的算计。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因为当朱塞佩发觉自己很可能会永远失去它们的时候,心里所拥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和痛苦的感情。
  他为什么从前没有发觉呢?
  泽维尔,那个小混蛋,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与他纠缠不止,让他无可奈何。而古斯塔沃也说的一点没错,是朱塞佩,是他想独占泽维尔的全部。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离开他的生活,就如同阳光下的眼睛不能适应黑暗那样,他也再不能忍受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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