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节

  荀棉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这是自然,棉姐儿莫怕,你不喜欢,老太君怎么会强迫你?”曾嬷嬷笑起来,“来日咱们便回绝了这桩亲事,哪有说他上门来求,咱们就必须应的道理。”
  “不错。”玲珑点头,“且你二婶母也说,由李夫人上门一事,可见李湛性格霸道,以自我为中心,李大人治家那样严,却养出这样的儿子,李夫人必定娇惯不少,她把儿子当作宝贝,儿子却为了你跟她闹腾,若是两家真成了亲家,她作为婆母想要给你立规矩磋磨你,那简直不要太容易,且到时候,娘家还不能说什么。”
  荀棉被这话说得小脸都吓白了,赶紧抱住玲珑的胳膊:“祖母祖母,祖母最好了,一定不会让我嫁去李家的对不对?”
  玲珑颔首:“不过三日后,你还是要同我去白云寺。”
  可一想起李湛荀棉都怕,她踟蹰许久,小小声问:“我、我不去行不行呀?”
  玲珑微笑以对,小姑娘顿时泄了气,知道肯定是不行的了,但她心中其实也不是特别怕,有祖母在,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三日后,荀棉雄赳赳气昂昂,宛如一只挺起胸膛的小公鸡要去干架。
  荀桃与她朝夕相处,姐妹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自然也知道那位李湛,就是书院里总欺负她的人,自己一个人欺负不算,还拉着旁人一起欺负,实在是过分!
  是以对李湛的印象就不好,更不可能会支持这门亲事。
  李湛今日特别打扮过,玲珑看到的第一眼,觉得也是人模人样,李夫人显然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有自信,把个李湛夸了又夸,李湛在家中跟书院里是个小霸王,到了玲珑跟前,被老太君的眼眸一看,登时紧张的不行,走起路来险些同手同脚。
  在他看来,这桩婚事是稳成的!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荀晨不顺眼,总是想欺负他,后来荀晨死了,他心中难受了许久许久,直到国公府设宴,他见到了荀棉,只一眼!李湛就知道,荀棉便是荀晨!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从哥儿变成了姐儿,但李湛心里却是激动和兴奋的!
  他对荀棉日思夜想,便求母亲帮忙提亲,李夫人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他在家中闹了个天翻地覆,她没办法,只好应下,这才有了先前李夫人去国公府那一出。
  不过李湛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国公府没一个看好他的。
  因此听到玲珑不答应的时候,他的小霸王脾气就上来了,跟着玲珑怼:“老太君!婚事要讲你情我愿,怎能您说不行便不行?您可问过四姑娘?!”
  玲珑诧异地看他:“你说什么呢,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不行自然就是不行,你们李家儿女思想自由,国公府自然比不得。”
  李夫人叫她讽刺的面红耳赤,连忙拽了儿子一把:“休得无礼!”
  李湛却是头倔驴,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父亲,可哪怕是父亲,在他的坚持下也会妥协,因此叫他来看,此时的玲珑就是那罪大恶极的拆散情人的王母娘娘!“我没有说错!老太君为何不肯答应?难道是觉得我没有本事,配不上四姑娘?!”
  玲珑施施然承认:“是啊。”
  李湛这么说本就是气话,可玲珑却直接承认了,李家母子顿时愣住,李夫人率先不高兴起来:“老太君,我这儿子虽然不成器,却也是——”
  “说什么成器不成器。”玲珑摆摆手笑,“成器之前还是先成人吧,多大的人了,在这跳脚,一点不如意便风度尽失,老身可不敢把孙女嫁到这样的人家。”
  李夫人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李夫人如何娇惯孩子,与老身无关,你们在家里关上门,就是把孩子纵到天上,那也是你们的自由。可这予取予求,还要求国公府,就有些过了吧?皇上都没这样霸道过呢,难不成,李公子比皇上还厉害?”
  这话哪里是能承认的!
  李夫人干笑:“老太君言重了……”
  “怎么能是言重呢。”玲珑敲了敲拐杖,对李夫人道,“有些话,老身看在你是晚辈的份儿上没说,我那可怜的孙儿晨哥儿,在书院时,与李公子是同窗,可跟我说了不少李公子的光辉事迹。”
  李夫人知道这两人是同窗,但并不明白老太君这时候提是什么意思,如果两人是同窗,那现在李湛跟荀棉定亲,那不是缘分吗?
  “李公子,你在书院做了些什么,不用我这个老婆子说吧?”玲珑淡淡地问,就没把李湛放在眼里,“晨哥儿心思重,自幼体弱,在书院里又叫李公子磋磨,活生生病死了,你说说,这样的人家,我能把棉姐儿嫁过去?你害了我一个孙儿,还想再害我一个孙女儿?”
  李湛被她说得心虚,他讷讷道:“我、我、我……”
  玲珑笑了笑:“我看还是缘分不够,李公子也该长大了,应当知晓,把欺负人当作一种爱慕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情深似海,着实是非常可笑的事。你是想给自己欺负人的行为正常化,还是想同化被欺负的人感恩这份情,那与老身没什么关系,可这既然事关到我国公府的姑娘,那是万万不成的。”
  “国公府的姑娘,永远不会喜欢把恶意当成爱慕的人,所以我说你不配,你认是不认?”
  被那样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着,李湛只觉得心里发慌,他嘴皮子不停哆嗦,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因为他根本不能反驳老太君的话。
  见儿子这般,李夫人心疼的要命,只是不敢同玲珑翻脸,红着眼圈瞧着玲珑走了,才对李湛说:“不过是个外面养大的小丫头罢了,娘以后给你找更好的!”
  不得不说,老太君不答应,李夫人还松了口气。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儿子就开始跟自己闹了,真要娶回家,那还有自己的地位么!
  不成也好,不成也好。
  李湛却是浑浑噩噩茫茫然然,他推开母亲的手,沙哑地说了声我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夫人在他背后又是着急又是难过,想了半晌,还是先去给儿子求个姻缘签,横竖在白云寺是安全的,也不会走散。
  说来也巧,李湛胡乱走,就走到了白云寺后山那片桃林,还在那遇到了荀桃与荀棉。
  姐妹俩手拉着手,见到李湛,荀桃不认识,荀棉却吓得朝她背后躲去,荀桃立刻警觉,挡在荀棉身前,“公子,麻烦让一让。”
  李湛贪婪地看着荀棉的脸儿,她瞧着比在书院时胖了不少,也健康了不少,更……快活了不少,像是刚才那种甜笑,是他从未见过的。平日里,她总是像只灰扑扑的小老鼠,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吵不闹不蹦不跳,也甚少与人来往,脸上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可后来李湛发现,被欺负的时候,她总是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又未曾哭,十分惹人怜爱。他那时候不懂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想看她的表情,便愈发喜欢欺负她,一次一次,变本加厉。
  直到现在,他都忘了自己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了,只知道一见到她就心生欢喜,她若是女子,两人便能名正言顺长相厮守,李湛不明白,荀棉为何不乐意呢?
  眼见李湛的眼睛绿的跟狼一样,荀桃暗自警觉,她一只手伸入怀中,只要李湛再敢上前一步,她就敢用辣椒水喷他!
  结果李湛没有再靠近,只是问荀棉,带着些哀求:“我能跟你说说话么?”
  荀棉怕死他了,怎么可能愿意跟他说话?连连摇头:“姐姐,姐姐我们走,我们快走。”
  荀桃就把她护在身后,时刻盯着李湛,待到绕至李湛身后,才拉住荀棉的手飞快跑开,只要出了桃林,就有下人,她们就不怕了!
  眼见荀棉避自己入蛇蝎,李湛失魂落魄,在书院的时候,他觉着自己对荀晨来说应该是最特别的那个,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最特别的那个,而是最讨厌的那个。他情生意动的时候,人家只当他是洪水猛兽。
  这桩亲事,必然是不成的了。
  可李湛不甘心啊!
  他好不容易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在家又是霸道惯了的,起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没有落空的时候,再说了,荀棉没跟他相处过,怎么知道他会对她不好?以前是以前,以后他自是会改的!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甜笑的荀棉,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又想起她今日那一身粉色衣裙,真是人比花娇,更是不想放手。
  于是离了白云寺前,国公府的马车便被拦住,李湛扬声道:“老太君!晚辈有一事,想与老太君商谈!请老太君赐教!”
  玲珑皱眉,这怎么还是个阴魂不散的?
  曾嬷嬷掀开车帘,李湛便道:“还请老太君摒退左右,免得叫人听去。”
  玲珑看他那死样子就知道他又想作妖,但她可不是他娘,会让他如愿以偿:“你就在这里说,让老身听听看。”
  李湛没想到这位老太君软硬不吃,又看见她边上低着头不愿意瞧自己的荀棉,愈发坚定:“我知道荀晨与荀棉的关系,老太君若是不想这桩丑事被揭穿,若是不想国公府失了名声,便允了我跟四姑娘的亲事,我保证此事今生永不再提!”
  语毕,他难掩期待,却发现老太君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表情,甚至一直低头的荀棉都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震惊于厌恶,李湛心里一疼,转念又想没关系,待到两人成了一家,他总会对她好的。
  荀桃也觉得这位李公子太太太太太太讨人厌了!
  玲珑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好啊,你就去给老身宣传宣传,最好弄得天下皆知,那样你就能如愿以偿了!你现在就去,不去你就是个窝囊废,老身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李湛心里一咯噔,他刚才跑上来只是一时之勇,万万没想到,不仅没能威胁到老太君,反而让老太君动怒了!
  荀棉握着小拳头,轻声细语地说:“我就是青灯古佛当姑子也不会嫁你,我、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真是一万句谩骂不如心上人一句不喜,李湛脸色惨白,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玲珑凉凉道:“晨哥儿没了,接回与他同胞的棉姐儿,这事儿在皇上那儿都过了一遍,你提出质疑?谁质疑谁举证,你最好闹到皇上面前去,狠狠打皇上的脸,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给你跟棉姐儿赐婚,说不得还得夸你有张巧嘴呢!”
  李夫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恰好听到玲珑这句话,真是吓得她头皮发麻!
  国公府为何屹立不倒?还不是因为有这位老太君!见了皇族不必行礼下跪,甚至逢年过节皇上都不忘了问候,怎么他们家儿子这么能,还跟人杠上了?!就算是老爷,见着老太君都毕恭毕敬!
  她狠狠地把李湛扯到身后,带着笑:“老太君见谅,我这儿子教我给宠坏了……”
  “是啊。”玲珑慢条斯理,“你宠坏了不要紧,这老身可以帮你教一教,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总得学学不是?也省得日后对着谁都口没遮拦。”
  一听这话,就知道玲珑不会善了,李夫人心头发苦,国公府马车很快就走了,她怒极攻心,想骂儿子又舍不得,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只盼着老太君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们计较了。
  结果当然晚上,李大人黑着一张脸回府,生平头一回,不顾妻子阻拦,把儿子剥光狠狠打了一顿,直打了个半死,又压上国公府给老太君赔罪。
  能不赔罪吗?
  老太君被人气得病倒在床的消息,连皇上都知道了!
  至于谁气的,呵呵,李大人越想越气,恨不得连老婆也打。
  第696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九)
  可怜的李公子叫亲爹毒打一顿不说, 还被押着上国公府认错, 他是被亲娘宠坏了, 还是怕打的,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地认了错之后,这辈子他都没脸再出现在荀棉眼前了!
  李夫人是媳妇,打不得,李大人除却口头上斥责外, 便连着几个月都睡在姨娘院子中,直把个李夫人也弄得泪眼涟涟, 那些个歪主意是再也不敢打了, 娘儿俩经此一遭, 总算是乖顺许多, 渐渐地时日过去,李大人气消了, 一家人才又和好如初, 只是, 无论是李湛, 还是李夫人,都不敢再想婚事的事儿,李大人亲口说了,儿子的婚事到时候他来做主。
  这家人的事情一完, 荀棉自己也松了口气,她跟荀桃亲密到晚上睡一张床,姐妹俩悄悄夜话时, 也曾问过彼此对未来的畅想,然而无论是荀桃还是荀棉,都没有想过嫁人的事儿。
  荀桃知道自己及笄,必定是要早早相看,她心中这样想,却又不大敢说,她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前头十几年浑浑噩噩任人欺凌,好不容易回到国公府,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份,却又面临着嫁人之后相夫教子的日子,日后难道就要围着夫君孩子团团转,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么?
  但是她心中这些念头也是模模糊糊的,唯一就是爱听曾嬷嬷跟她讲几十年前祖母这位巾帼英雄的英勇事迹,越听越入迷,甚至做梦都梦到自己上马执剑去杀敌。
  临了这年年关,国公府一片祥和,下人们早早贴上了春联挂起了红灯笼,只待明日一晚吃过宫宴,便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往年玲珑岁数大是不往宫里去的,今年她却去了,皇帝亲自下来握住她的手迎接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尊敬与爱护。先帝征战多年,沉疴严重,皇帝年纪还小的时候便登基为帝,那会儿朝政不稳,得亏老国公与老太君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他才能一步一步紧握大权,这份恩情他一直都记着。
  玲珑可谓是全场辈分最大的人,女眷们在后殿由皇后娘娘招待,她却是当年跟先帝爷一起打过江山的,因此被皇帝留在前殿,与文武百官一起,皇帝还亲自将她领到自己下手的位置,可谓是十分的给脸面。
  于是酒酣饭饱之余,玲珑便提出了重建女子军的事。
  皇帝还没说话,就有迂腐的文官主动抗议:“老太君此言差矣,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本分,出去抛头露面打打杀杀,岂不是有碍斯文!更何况我朝如今国泰民安,平白要什么女子军,说出去惹人笑话,难道还要女人去打仗了!”
  皇帝眉眼深深,他看了这位文官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
  他登基时,无论是国公爷还是老太君,都已经年华不再,因此皇帝记忆中的老太君是慈爱的、温和的,满足了他对母亲的幻想,可最近几年,国公府出了不少事,他才真正见识老太君的手段,当年能提刀上马纵横沙场,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安于荣华?
  且只有他与心腹重臣才知道,边境之地近年来并不太平。许是停战这些年让那些蛮子修生养息了个够本,他们又开始骚扰边境掠夺货物乃至于虐杀平民,叫皇帝来看,早晚要有一仗。蛮子们在马背上长大,骁勇善战能以一敌百,本朝将士却过于安逸,他登基的时候女子军已经解散,老太君如今又提起,皇帝倒也挺想一瞻往日风采。
  只是如今儒生们对女子的要求十分苛刻,已不像开国时那样开放,许多人家甚至给女儿裹了小脚,真是养在深闺十几年,唯一出门的那天是嫁到夫家。
  皇帝自己也有女儿,平心而论,若是他的女儿们也过这样的日子,他心中是不快活的。
  “呵呵。”玲珑冲那文官冷笑,“你这样瞧不起女人,怎着,你是你爹生养的?你亲娘可知道你当着皇上的面说女人无用?若真有骨气,便别从女人两腿间爬出来!”
  她说话辛辣刻薄,直把那文官气得手都哆嗦,可碍于她辈分在这儿,又不能真与她撕起来。
  玲珑又说:“当年老身与先帝爷纵马打天下,也不见先帝爷说过女人家没本事!老身的女子军屡建奇功哪怕先帝爷都多有赞赏,到你嘴里便是惹人笑话,怎么,你比先帝爷还有本事,还厉害,能一眼看穿先帝爷看不穿的?!”
  她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一句话把文官压死,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对方真是立刻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玲珑觉得这就是个憨批。
  文武百官俱在,要说大家多么支持女子军,必不可能,可成不成,那不都得看皇帝意思?甭管多少人心里不赞同不以为然,但人家都闭着嘴明哲保身,只有这个憨憨直接冲出来说不行,你说不骂他骂谁吧!
  “皇上。”骂完人立刻开始装可怜的玲珑眼圈儿都红了,“老身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为皇上效力几年,只盼着在老身咽气前,能让这天底下的女人们再多一条出路,爱国爱君的心思都一样,女人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呢?还请皇上看在我家老头子的面子上,允许老身重建女子军吧!”
  皇帝沉吟许久,其实他心底是同意的,只是面上要做出个样子,且老太君也不是贸然提出,早在数月前,老人家便写了信进宫中,两人通信许久,将彼此的想法建议都交流了下,皇帝的心腹重臣们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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