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_53

  闵安不敢说出任何理由,只是摇头。李培南想了想,唤闵安坐下。刚将手移开闵安肩头,他就像弹射的珠子一般,又立即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李培南自然看得出闵安的紧张,笑道:“既然不告诉我理由,那必定是不能说出口。”他从袖中拿出早就备好的青纱袋,内中整齐平放着五枚蝉翼金丝叶,平摊在手上,看着闵安说:“价值百两的小玩意,换你一句实在话,划算。”
  闵安的眼光落在金灿灿的叶子上,他考虑半天还是将头艰难地抬了起来,去看着李培南的肩:“无功不受禄,还是算了吧。”
  李培南微微笑了笑,将青纱袋直接按在闵安手上,说道:“你向来见钱眼开,现在却不敢拿,我已知道原因在哪里。”
  闵安觉察到这句话听不懂,拿起非衣传授的法宝,用一张还算镇定的脸对着李培南,只点头,不说话。
  “让你害怕的还不是我,是父王。”李培南细细审查着闵安的神色,靠得如此近,让闵安隐藏不了脸上的那些变化。一语中的之后,李培南接着说:“父王常用的手段是挟持身边人,以此推断的话,他拿住的人应该是吴仁。”
  闵安抿住唇,很想点头,想起楚南王的威逼利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李培南走近一步,用手扶住闵安的脸,低下头说:“我明白了,你果真受了父王的欺负,怕得这样狠。”闵安慌张后退一步,隐隐觉得再竭力装作镇定已不是良策,急着问:“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吩咐的吗?”
  “有。”
  闵安稍微再退了退,等李培南把话说完。
  李培南说道:“回昌平就搬进世子府住着,我不会再罚你,为讨得你欢心,我愿意做任何事,你要相信我决不是将你当作玩物,无论你出身怎样,在我心里都很珍贵。父王那边由我去解决,你不用害怕。”
  他看出闵安的紧张与回绝意态,终究一次说完了心里话,只是他平时冷淡惯了,很多积习在顷刻之间难以改变过来,因此他那冷峻眉眼虽然舒展开了,可脸色还是恬淡的。
  闵安经过外人轮番提点,此时在心底已经形成一种印象——非衣说,世子有些怪癖,可不计男女性别,最好离他远些;还说,无论是否听懂世子的话,都要应承下来,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讨得一顿罚。最最紧要的是,王爷已经拿住了师父的案卷,随时可对师父不利……闵安在片刻之间焦急想了想,权衡一下心底非衣及王爷说的话分量,再看看眼前正安静望着他、正在等待回答的李培南,不用煎熬多久就有了决定。
  闵安低头道:“谢公子赏脸看得起,我是清清白白男儿身,不敢冒着骂名留在公子身边,还是放我走吧。”
  李培南慢慢站直了身子,将手背负在袖中,拿出了一贯掌控的气度。“我都不计较声名,你还敢说在乎?”他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黑沉沉的眼睛压得闵安抬不起头:“还是要我剥下你的衣衫来,看你到底是不是清白男儿?”
  闵安已完全听不懂最后一句话了,脑子里闷得厉害。他白着脸直朝后退,退到窗口处嗅到一丝凉风,才让神智清醒了些。他想起王爷沉声所说的世子妃要求,连忙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抖着声音问:“公子既然不计较声名,那就是决意要娶我为妻了?”
  闵安问得巧妙,让李培南不能忽视这个问题。娶一介寒女为妻,或者收一名娈童在身边,其后果都是恶劣的。世人的奚落、宫中的嘲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心,想必作为堂堂世子的李培南,都需要一肩承担起来。
  李培南极快应道:“我可不娶妻。”
  “仍是要将我留在府里?”
  “嗯。”
  闵安擦了擦汗,利索回道:“我不愿意。”
  ☆、第61章 成全
  闵安坐在桌边,窗口的凉风直吹过来,熨帖了他那焦急的心情。虽说能用娶妻名分一事难为住世子爷,可终究不是完全之策。闵安沉思一刻,想起玄序的提亲,心底又有了希望。
  当今之急是摆脱世子爷的怪癖欢喜,嫁与玄序后,自然能阻挡世子爷的强留,保留了自己与世子府的名声,至于以后的仕途么……闵安抿唇想了想,莫强求,换个地方从低级小吏做起吧。
  闵安擦去汗,喝了一筒凉茶,拿着竹筒瞧了瞧,突然又放下。他先前光顾着紧张去了,竟然没提防住,竹筒是作为水壶留给将军啄饮的,将军伤好离开了竹屋,一套用具依然留在了他手边。
  闵安倒水清洗了筒身,将它反扑在桌上。门外萧知情提着一篮瓜果走进,笑吟吟地说:“我特意候到世子离开才进屋,应该没打扰到小相公。”
  闵安即便还惦记着心头肉玉米的告状,听了这话,也只能放萧知情进门。他用竹筒盛了凉茶,殷勤地递过去,说道:“萧大人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小生唯有凉茶一杯用以款待,请笑纳。”
  萧知情果然笑纳,喝下凉茶,矜持着坐姿向闵安道歉,闵安立刻就原谅了她。两人徐徐寒暄几句,各不涉及己方的心事,话里也不藏什么机锋,总之主客交谈尚欢。
  转到拜访目的时,萧知情也不含糊,径直问:“小相公答应王爷的话,可算数?”
  闵安答应楚南王的话只有一句,毫不例外他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绝对算数。”
  萧知情稍稍低头,带着一种女子的羞赧之情,低声说:“多谢成全。”她是个聪明人,刚才远远站在院外,看到李培南面色不怿地走出门,多少猜得到他在闵安跟前碰了灰,所以闭口不提她的心情该是有多酸楚与急切。
  世子的性子骄傲如天,竟然会在意出身资历均很平常的闵安,且时时不顾王爷的颜面,使得她的心意落空。就在她逐渐认定了自身没那么好的福气后,王爷告诉她,机会来了。
  机会就在闵安身上,若是促成他远离世子,应是对己有利。
  萧知情对闵安说道:“你早些去府衙刑部报道,有一些积压的案子需要你处理。”
  她的命令,正中闵安下怀。“遵令。”
  萧知情见目的已到,起身要走,闵安又唤住她:“我想请萧大人发放一张婚书。”
  萧知情讶然转身。闵安施礼:“只有通过萧大人之手,才能最快促成此事。我向萧大人保证,此事绝不牵扯到世子。世子身边,还需萧大人多遮掩下。”
  华朝婚书由当地衙门户部印章封函发出,再将新妇名勾进夫家黄册户籍中,需向家主通传。目前闵安的家主不是师父,而是李培南。闵安想着备好一切事宜后,才向李培南提出成婚请求,这之前,他能瞒则瞒,不能瞒则远避是非。
  萧知情沉吟道:“婚书上需写明是哪家女子出阁,小相公现在就有可意的人么?我家的宝儿不能算在内。”
  闵安的脸红了起来:“萧大人只需放出文书,由我填写夫妻名姓,可好?”
  “这可不好,楚州从未出过先例,若是出了纰漏,我难逃咎责。”
  闵安低声道:“请萧大人成全。”
  萧知情笑道:“不如小相公先成全我。”
  闵安连忙点头。
  萧知情自然是懂他的,紧跟着什么都没问,爽利应允发放一张不填名姓的婚书下来。她不问,只是免生旁枝或波折,在世子跟前,也好便于找借口推卸责任。
  半个时辰后,厉群依照李培南的命令,前来催促闵安进书房听差。闵安说道:“今日秋高气爽,我想做个东道,请萧大人一同狩猎,麻烦厉大哥回禀公子,我已出了门。”
  厉群有些为难地堵在竹屋门口,闵安假装愠怒:“伤臂痛得厉害,难道还不兴寻点趣处消磨时间么?”他鼓起一口气推开厉群,头也不回地走出行馆大门,与请辞完毕的萧知情汇合。
  闵安偕着萧知情及两名随侍,骑马跑向了清泉县着名猎场海棠山。他极想猎一头小猞猁送给萧宝儿作见面礼——或者说悔婚的谢礼也成,因此骑术并不精湛的他,即使坐上马一路颠簸也颠得无怨无悔。
  闵安没有心思看一路的景色,时不时地向萧知情打探萧宝儿的消息。萧知情笑道:“要成亲的人了,还放不下宝儿么?”
  闵安咬咬牙答道:“知道宝儿常去哪里,才能堵住五梅。”
  “如此说来,小相公是放不下五梅啰?”
  闵安哼了一下,并不答话。萧知情此刻猜不透闵安的想法,笑了笑,还是对他说了五梅带着宝儿游玩的一些事。闵安细心听着,暗想,一定要找个机会与五梅理论下,前面帮他那么多,混小子竟然不给我打个招呼,就牵走了宝儿的心思……还要威胁他,以后得好好待着宝儿,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萧宝儿之于闵安,如同花翠和师父,都是贴心人的身份。他并不怨恨宝儿的“移情别恋”,只是咽不下五梅“横刀夺爱”的这口气。再者,闵安并不放心五梅的行事,毕竟五梅好赌,又没个正经营生,若是从自己手里交出宝儿的婚事,闵安总觉得对不住宝儿,需要小心帮她挑选夫婿才好。
  闵安偷眼看看萧知情,见萧知情没有一点担忧的样子,暗笑自己担忧得太多了,又抽了道鞭子快马跑向前。
  一行四人在海棠山转了大半个时辰,查看各式地形。秋阳偏斜,撒下一片光在山石上。闵安蹲在山头瞅着下面的水涧,萧知情过来找他,说道:“刚才侍从来通传,底下已经能看到世子的行驾,是否成事就看小相公嘴上的功力了。”
  闵安忍不住一把拉住萧知情的袖子:“萧大人当真要使这招?”
  萧知情就势也蹲在山石上微微一笑:“摔得狠才有机会赌世子一个‘不忍心’。”
  闵安放开手,微微喟叹:“萧大人这样执着,还能对自己下狠手,着实让我佩服不已。”萧知情笑了笑,转身去做准备。
  闵安寻思刚得罪了李培南,该怎样打消他的火气引他同意随后的要求,坐在石上一阵抱膝苦想。哪知李培南转眼看到他坐在阳光下暴晒,心底就有些痛惜了,根本端不上脸色来,打着一把青布伞朝他走去。
  青色伞幔遮住了顶上炽烈的秋阳,引得闵安抬头去看,对上李培南一双墨色眼睛后,他瞬间又讷于口,不知该说什么。
  李培南拍了下闵安的头:“想猎什么?像傻子一样坐这里。”
  “小猞猁。”
  李培南将伞塞进闵安手里,闵安不明所以,只好举伞杵在山石上。李培南回头说:“遮自己。”他会意过来,乖乖用肩扛着伞柄,蹲下来,遮住了周身。
  李培南的脚边立刻长出一朵青色的大蘑菇。他低头看了看,几不可闻叹口气,抬脚用靴背将大蘑菇挪到一边,对着山崖下抿嘴呼哨一声。随行侍卫丢上来一只竹箱,他从里面取出一块蜜汁兔肉,抛到了底下水涧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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