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方文秀脚下顿住一下,没回头走了出去,魏恒觉得今天看了一出女人之间关于友谊和出卖的爱恨情仇,方文秀的形象简直是不堪,柳薇实在是个好姑娘,他约了她那么多次她都不不出来,可见是个非常好的姑娘,这年头品学兼优还不爱慕虚荣,关键是还很漂亮的姑娘可真是不多了。
  魏恒上次见柳薇就觉得她漂亮,本也没对她动多少心思,今天再见面又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形象上更清晰了一些,她不化妆,一头长发乌黑油亮,关于那种漂亮有种上升到了美丽的感觉,就仿佛溪流中的鹅卵石清澈自然,美好,魏恒动了心。
  他对伤心气愤的柳薇说:“你看,咱们这次见面虽然让你不太愉快,但是我其实也是不知道,你要对我印象不好,我也挺无辜不是,我也不是什么禽兽之辈,认识一下总没关系吧。”
  魏恒皮相很好,说话带着痞气,使得柳薇迁怒不起来,但到底脸色不好看。
  魏恒又接着说:“我真不是坏人,绝对不会对你干什么,你说你要去哪,我一定规规矩矩的送你去。”
  柳薇怒气难消,最后颇有些自暴自弃愤怒的喊:“我要回家。”
  魏恒一笑说:“行,没问题送你回家。”
  柳薇到底上了魏恒的车,路上她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拿出来看了看,镇定的删除了,把手机放了回
  去,魏恒若无其事的开着车,如果他看见那条短信估计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身心荡漾了,短信是方文秀发给柳薇的就两个字:“保重。”
  方文秀成功的把柳薇引出场,然后就该功成身退了,此后她再不会联系柳薇,而柳薇如果聪明也再不会和她有交集,她预见到她们以后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碰面了,给她发过去“保重”两个字其实是有告别的意思。
  此时的方文秀坐在回公司的车上,车外景物飞逝,她默默的收起手机,一脸淡漠。
  此后天高云淡,岁月流长就像方文秀预感的一样,她和柳薇这一别就是四年,四年里她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一次都没有见过面。
  ☆、第十二章
  华山建筑经历重创并没有垮掉,其实方文秀也没有打算正真求魏恒什么,大局上她看的很清楚,华山建筑在市里是挂了牌的企业,员工有上千人,市里不管是考虑到就业还是经济效益只要没有人刻意害你,是不会真让它垮掉的,不过魏恒最后到底还是帮了一把,他没有终止合同,他的三个楼盘竣工交付的时候方文秀没有出现,从此两个企业在没有交集,方文秀也再也没有见到他。
  安全事故最后被大事化小了很多,事件中死了五个工人,最后官方的数据只显示了两个人,华山建筑被挂牌警告一次,重重的罚了一笔款,当然方文秀在私底下也送出去几大笔款项,但这也不冤,通过这个事情她把方远山留下的关系网也接了下来。
  方文秀在公司内部高调的为死亡的职工开了追悼会,让死者家属的哭声狠狠的震动一次人们麻木的心,然后在内部检讨会上,她重中之重的传达了两点精神:一是做小,二是传承。
  世事本无大小,因为有了比较才有了大小的概念,你永远以小自居就能保持一颗谦卑的心,小你才能弯下腰,小你才能谨慎,小你才能不自大,小你才能够长久。
  传承就是要后继有人,就是把你的能力学识传下去,不固步自封,打开胸襟培养人才,给予后来的年轻人更多的机会。
  在公司的内部高层会议上方文秀又说:“很多人认为我们很厉害,我们的业务能力很强,一个业务部能撑起一家企业,这是往外求,这有点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作为,其实事物的发展是要往内求才是正道,从我们自己的内部求,严谨,务实,实干这些做好了其实就是我们作为生意人的最高境界,让生意自己找上门来,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两个字:口碑。
  公司经历了一次震荡,伤了一些元气,但是让方文秀合理的调整了整个企业的发展方向,同时也奠定了企业的精神核心,四年里,华山建筑规模没有怎么扩大,但是气象上却是不同,在零八年里全国房地产如火如荼的时候,开始有人来找他们承接一些政府的基础建设工程,慢慢的终于像方文秀说的一样有了一些口碑。
  再见柳薇的时候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季节,方文秀带着五岁的方恒信从一家酒店出来,刚刚参加了一个婚礼。
  庄锦蓉的女儿结婚了,方文秀明着去送了一个不小的红包,暗地里又送出去一套房子,庄锦蓉这几年把财务管的仅仅有条,方文秀这人对钱没什么概念,很多事多亏了她。
  庄锦蓉也理所当然的收了,公司的三个元老现在看方远山的情分已经不多,这些年的情谊都是方文秀慢慢经营的。
  从酒店出来,外面是个大三岔路口,因为参加婚礼,酒店前坪都停满了车,方文秀领着方恒信站在马里边等冯坤开车过来,阳光炽烈,烤的人难受,恒信拉方文秀:“姐,我热。”
  方文秀低头看他,方恒信如今长到他大腿高,白白净净的平时被娇惯的很,很娇气,方文秀问他:“那一会还去公园吗?”
  方恒信点点头,肯定的回答:“去!”然后他又说:“姐,你抱我。”
  方文秀好笑说:“你都多大了?”她虽然说着还是把方恒信抱了起来,方恒信一腾空,两条小腿立刻缠上方文秀的腰,手抱住她的脖子,猴子一样挂在她身上,方文秀托着他的屁股,拍了一下:“我都快抱不动你了,等你再长大点看你还还好意思。”
  方恒信挂在她身上,口齿清晰的说:“等我将来长大了,你和妈妈就老了,然后我背妈妈,抱你。”
  方文秀笑,很开怀的笑起来,恒信见她高兴,凑上去在她嘴上吧唧了一口,亲完就缩走,方文秀追上去又啃了他一口,逗得恒信咯咯笑,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的,姐弟两正闹得开心,一辆车悄无声息的滑到他们的身边。
  是辆很骚包的跑车,方文秀眼角瞟见不是自家的车子混没在意,那车子的车窗缓缓降下来:“方文秀?”一个女人的声音惊疑不定。
  方文秀回眼看过去,柳薇的脑袋伸出车窗,看向她:“方文秀!真的是你。”
  方文秀抱着恒信,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朝她微笑:“柳薇。”
  柳薇基本没有变样,她没有化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头发成一个马尾,一身耐克的休闲运动服,似乎还是和当年一别时的模样,但她的眼睛里到底还是有些什么是不一样了。
  柳薇开门下车,方文秀看见驾驶座上的魏恒,她朝他微笑着点点头,魏恒穿着一件精致的白衬衫,他还是很好看的,半转着身体朝着方文秀的方向,看着她却是没说话,眼神倒是很复杂。
  柳薇下车朝方文秀走来,指着方恒信:“你的……?”
  “我弟弟。”方文秀说,她拍拍方恒信:“叫柳姐姐。”
  “柳姐姐。”方恒信叫的奶声奶气,端坐在方文秀的手臂上文静秀气的样子。
  柳薇没太注意方恒信,倒是走过去问方文秀:“你爸当初……?”
  “是。”方文秀立刻打断她,随即转了一个话题:“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柳薇好在也还知机,马上笑起来大咧咧的说:“吃分手饭去。”
  柳薇咋见方文秀,心里亲的很,问她:“你去吗?”然后又转头对魏恒说:“我和文秀好久没见面了,反正咱两就是吃个饭,我带上文秀行吗?”
  车里的魏恒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扭着身子对方文秀说:“方总,一起吧。”
  方文秀站在当地,沉默了片刻,她毫无惊讶,却在这一刻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她想起祖母,那个睿智的老人跟她说:“文秀啊,每一个来到你身边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的,都是有原因的。”她还说:“文秀啊,做事要慢啊,要还啊。”
  方文秀沉默的功夫,柳薇又说:“来吧,文秀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方文秀低头问方恒信:“恒信让我去吗?”
  恒信不吭声嘴巴撅的老高,方文秀就知道他是不愿意的但还是答应了柳薇。
  方文秀抱着恒信坐上那辆骚包的跑车,问了吃饭的地方打电话给冯坤,让他换个地方来接人。
  收了电话看一边方恒信这家伙爬的离她远远的坐在那里,沉默的抗议着,方文秀拉下脸来求和:“公园明天去行不行?”
  方恒信尖声尖气的吼她:“你老是骗我,大人是不能撒谎骗孩子的。”
  柳薇听着好笑,回头打趣方文秀:“文秀,你弟弟说的对哦,大人经常失信孩子,孩子以后就不信任你了。”
  方文秀无所谓的坐回去,不咸不淡的对柳薇说:“别把外国人那套生搬硬套的弄来教育中国人,什么不能失信于孩子,要是都不能在孩子面前撒谎那你试试,根本就别过日子了,谁能保证一生不失信于任何人,从小让他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多变的,对他才真正的有好处。”
  柳薇回头说:“你这是歪理吧。”
  魏恒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一眼,方文秀没注意,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不是歪理。”
  柳薇回过身,过了一会又转过来:“文秀,你总是不一样的。现在想起来,当年你其实时时都在点化我。”
  方文秀笑了笑,告诉她一
  句大实话:“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性相近,习相远罢了。”不知道柳薇听明白没有,转过去大半天没在吭声。
  方文秀也不理她,一把搂过还在怄气的方恒信,恒信一开始犟着身子抗议,后来慢慢软化了,趴在方文秀华丽抠着她的扣子不吭声了。其实孩子,你只要让他知道你爱他,彼此之间培养出一种亲密的感情就够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私房菜,坐落在一栋大楼里,一整层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布置的当真雅致,有园林的意趣,也有一种恢弘大气的气派,巨大的空间只有六七桌,被巧妙的分割开来。
  方文秀知道现如今真正的有钱有权人,吃饭应酬的才是这种地方,她也来过几次这里,知道这家的东西确实是好吃。
  几人坐定以后,魏恒从头到尾都没吭声,方文秀觉得以他的性格这有点反常,倒是柳薇一直拉着她说话,方文秀难免多看了魏恒一眼,发现他默不吭声坐在那里和方恒信在干着一样的事情,两人都在玩勺子。
  柳薇拉着方文秀说的热火朝天,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问方文秀现在怎么样,方文秀大部分是在听她说,说道自己的时候就淡淡的一句:“我现在就那样,还好。”带过了。
  这里都是预约,他们坐下来后,菜就慢慢上桌了,柳薇抄起筷子不知道在对谁说:“我今天可要好好吃这顿,以后可没人请我了。”
  方文秀就跟没听见一样,问方恒信:“还吃吗?”
  方恒信摇头:“吃饱了,不吃了。”
  “那你玩吧。”方文秀对他说。
  小孩狡猾的问她:“玩什么?”
  方文秀回的淡定:“随便你。”
  小孩一撇嘴,不感兴趣的缩进椅子里。
  桌上只有柳薇一个人在吃,方文秀倒了一杯果汁喝着,意思意思的陪着她,魏恒干脆就看着别处,连筷子都没碰。
  人的感情很奇怪,当他说不要的时候,其实包含着要的意思,当他说我恨你的时候,其实包含着爱的意思,当两个人互相不理睬的时候,可能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柳薇真的吃了很多,她谁也不让,自己基本上扫光了半桌子的菜,方文秀不知道她吃的舒服吗,看她吃的差不多了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让她往下顺顺。
  柳薇接过来牛饮了半杯,顺了口气叹息着说:“唉!
  终于吃完了。”然后她终于看向魏恒说:“魏恒咱两这就真分了,估计咱两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你别怨我,我也不记着你,你好好的。”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你真的是个好人。”
  魏恒不耐烦的看着他:“吃够了?就赶紧走吧你。”
  柳薇又转头对方文秀说:“文秀我知道你不是个多事的人,你能跟着来肯定是有事,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方文秀没有否认,对她说:“我让司机送你一趟。”
  柳薇站起来摇头:“不了,文秀我至今还记得你当初跟我说的话,你让我以后如果有机会坐上你的那种车,一定要想清楚是准备坐在驾驶位还是副手也或者是后面,我花了四年终于折腾明白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坐在驾驶位上,那让我更心安理得。”
  方文秀笑着摇摇头说:“你啊,把你电话留给我一个,你现在不是在税务局吗?以后我好找你办事。”
  “好啊。“柳薇很高兴的拿出电话,两人互相留了电话,然后她就那么走了,没有看魏恒一眼,也没有回头。
  柳薇走后,方文秀顺手把手机放在桌上,隔着残羹剩饭,看对面的魏恒,她能来倒不是找魏恒有事,而是知道魏恒找她有事。
  魏恒望着柳薇离开的方向,似乎人走了他才敢明目张胆的看,可见这是个多别扭又不肯服输的人。
  魏恒终于把眼神转了回来,他看方文秀看他,他也看过去,两人眼神对在一起一会,他忽然就笑了,很自嘲的笑容。
  魏恒本来觉得这是平常的一天,柳薇要和他分手,他其实没什么想法,时间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它总是让事物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人会越来越老,物件会越来越旧,而美的会慢慢沾染上尘埃,原来觉得好的东西,他现在觉得不好。
  至于女人女人那是钱与权力的附庸物,这就是魏恒的世界观,一切以“我”为主,所以尽管是柳薇提出分手他也真没什么想法,但自从遇见方文秀以后他忽然生出一种生活给他上了一课的感觉。
  这些年魏恒几乎都不记得方文秀这个人了,因为从他们最开始接触,他就不太看得起方文秀,一个人一旦看不起一个人,那么他就不会在乎这个人,不会在乎一旦你脱离他所在的圈子就更不会记得你。
  时隔四年后,时间和空间的转变,把一个遗忘在记忆里的人忽然烘托到面前,魏恒震惊了一下
  ,她不惊不慌的站在她面前,她从容冷静,她身后的华山建筑屹立不倒,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家人面前,他发现他当年其实看低了方文秀。
  那么他当初是不是也看错了柳薇,魏恒有点不愿意去细究,因为一旦承认了,他就要去面对当年自己的幼稚和自以为是,这让他有些烦躁。
  这一天方文秀的出现,让魏恒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说不清,理还乱,有震惊,也有领悟。”
  魏恒终于琢磨够了,忽然开口:“方文秀,我想向你讨个人情行不行!”
  ☆、第十三章
  魏恒对方文秀说的是:行不行,不是能不能,也或者是可不可以。他这句话可以说是说的很有艺术的,一开始给方文秀留下拒绝的退路就不多。
  在后来方文秀觉得魏恒这个人,你可以说他鲁莽,你也可以觉得他愚蠢,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好运和一种常人所难有的敏锐直觉,只要他身上具备这两条于是他鲁不鲁莽,愚蠢不愚蠢那都不重要了。
  当然方文秀今天能跟着来,并且看了一对男手很无聊的分手过程,那她就不会拒绝,他们两个的关系很微妙,从大面上来说,方家确实是欠魏家的,毕竟方远山是借着魏家发迹的,魏恒来讨这个人情也不过分,至于其中更微妙的地方,彼此也都知道微妙在哪里,但是谁也不点破,谁都知道谁一点破,谁就是被动的那个。
  “魏总,你说。”方文秀接下魏恒的话,同样也既不表示答应也不表示拒绝,也是不把主动权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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