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母妃没想过要让郑家过得多好,现在已经足够了。够吃、够穿,还有富余可以去接济旁人。比母妃小时候要好许多了。”郑梦境说起这个,不由笑了,点了点朱常溆的鼻子,“你在宫里出生长大,不知道宫外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母妃没去过其他地方,一直在直隶长大,小时候还饿过肚子呢。你是没吃过这个苦头。”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希望溆儿以后,永远都不要吃这样的苦。”
  朱常溆的眼睛亮亮的,小手摸上郑梦境的脸,好似在安慰她。郑梦境亲亲他的小脸,“天下是你父皇的天下,任何东西都是他信手可取的。你外祖既然能在肇庆通过与泰西人行商获利,旁的人也能。只是……”
  只是其他人做买卖,并不需要上交太多税,国库也不会太过丰厚。
  郑梦境眼睛一亮,“若是海禁能开,怕是行得通。”不过旋即苦笑,“但海禁是祖宗定的,哪里说开就能开呢。”
  朱常溆垂下眼,把头靠在郑梦境的肩头,小手轻轻地拍了她两下。郑梦境被他逗笑了,“还知道安慰母妃?真真是长大了。”
  母子二人在翊坤宫逗趣自不提,且说朱翊钧正在乾清宫被吵得欲哭无泪。
  乾清宫里,几位大学士当着朱翊钧的面吵得不可开交,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去同意放不放尼堪外兰。朱翊钧被吵得脑仁儿疼,但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张宏在一旁看着,听着,心里越来越觉得郑梦境的方法是可行的。
  北境绝不能风平浪静,大明朝亟需有一个搅屎棍,将整个满蒙搅成一锅粥,以此来稳定大明朝的边境。
  第41章
  尼堪外兰的事之所以让大明朝觉得棘手,是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现在大明对上女真和蒙古人,丝毫没有胜算。
  经过文忠公的条鞭法改革后,国库确有提升,太仓库积栗可支用十年,国库存银达四百余万两。
  但这仅仅是国泰民安时,可以应对天灾之用。并不包括战乱。
  这个时候整个大明,除了郑梦境外,都不知道未来的几十年播州、宁夏、朝鲜皆会陆续开战。这著名的万历三大征的所有费用都由私帑和太仓库足额拨发,战后太仓库直接赤字。
  再者,大明的卫所兵制也由太祖的“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日渐腐烂。嘉靖年间,屯田收入甚至不及永乐年间的一半。再加上各卫因生活困苦不断增加的逃兵,军官吃空晌等等的因素,卫所之兵越来越少,朝廷不得不额外增设了募兵一制。募兵越多,国库的支出也就越多。
  大明的兵士,以屯田为主,一日训练不过两个时辰。因军费大部分落入上级军官的手中,军费不足而导致每日仅食一餐或两餐,一个个壮汉都饿得头晕眼花。这样的军队去到一望无际的草原,怕是还不等到战场,就得先死一拨人。
  再乐观的人,也无法忽视现在的问题,不得不承认当年将蒙古人赶回草原、大败瓦剌的那个国富兵强的大明日益衰败。
  避免与草原上的部落开战,是所有人的底线。谁都知道,一旦开战,后果无法预料。
  朱翊钧看着眼前的五位内阁大学士唇枪舌剑地争辩,心里分外怀念文忠公还在的时候。
  张居正从来都是个独断之人,对于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坚守,并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时候的朝堂之上,百官拿他没法子,只能利用学子的舆论来攻讦他的操守。
  那时候的朱翊钧不需要对朝政花太多的心思,一切交给张先生就行了。
  朱翊钧的一声叹气打断了大学士们之间的争辩。乾清宫内顿时静了下来。
  申时行作为首辅,带头向朱翊钧行礼。“臣等无能。”
  朱翊钧忙摆摆手,“兹事体大,非先生之过也。”他与几位大学士面面相觑,“要不……先生再回去商讨?”
  在圣上面前吵吵嚷嚷的确不成体统,申时行点头应允。
  朱翊钧把大学士赶回去,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离开时还在生气的郑梦境,急着想回翊坤宫去瞧瞧。
  也不知道小梦消气了没有。
  朱翊钧是真的对自己的那番无心之言懊恼了。当时说出口还不觉什么,现在冷静之后再自省,觉得的确颇有不妥之处。
  郑承宪与郑国泰在肇庆能赚来那么大一笔钱,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再者,二人背井离乡,尤其是郑承宪,一辈子都没怎么离开过大兴的人,突然天南海北地跑。听说郑国泰连新出生的幺儿满月酒都没喝上。
  “去翊坤宫。”朱翊钧吩咐史宾将銮驾备好。
  张宏上前道:“陛下,皇贵妃娘娘将东西悉数送至乾清宫。陛下看哪些东西该如何安排?”
  朱翊钧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郑梦境这是还没消气呢。他心里有些发怵,想要打消去翊坤宫的念头,但又觉得事情总得解决。
  一日不见,难道还日日不见了?
  纵使郑梦境忍得住,朱翊钧也忍不了。他硬着头皮道:“先放着,等朕从翊坤宫回来了再说。”又沉吟一番,“大伴看看单子上,度量着把一些东西收库里去就好。”
  东西太多,摆的殿里都是,也不好看。
  张宏拱手称诺,目送着史宾服侍着朱翊钧出殿。
  方才他已收到了郑梦境交给自己的信,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得赶紧把信送出去才是。最好是能在今日就送到大兴郑梦境的伯父郑承恩手里。
  朱翊钧到的时候,郑梦境正在画项圈儿的图纸。她将将画完,墨迹都未干。朱翊钧走过去,念贴着她,讨好地拖长了音,“小梦——”
  郑梦境只当他不存在,朝图纸吹了吹,折好交给刘带金,“带着那串项链和鸽血红,连着图纸一并给匠人。让他们务必做的用心,要是做得好,本宫有赏。”
  朱翊钧赶忙道:“赏钱朕来出。”
  郑梦境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冷哼一声,扭过身,牵着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和朱翊钧的朱常溆。“溆儿乖,母妃带你去院子里折花。你屋子里的那个白瓷敞口花瓶还空着呢,你想折什么花儿放?”
  朱翊钧像跟屁虫一样贴在他们身后,“朕觉得把那瓶子装满了水,插上几支荷花最好看。”
  郑梦境听了这话,转过身来,“荷花好看?”
  朱翊钧点点头,又觉得郑梦境似乎话中另有别意,赶忙摇摇头,“小梦说什么好看,就插什么。”
  郑梦境没理他,带着朱常溆去御花园的荷花池折了十几支荷花。荷花容易脱水,回来的路上赶得急。到了殿中,早就有宫人将花瓶注满了水。郑梦境亲自带着长子,将花儿一支支地放进去,摆了个好看的模样,才点点头,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一路都没能搭上话的朱翊钧见缝插针地炫耀,“朕说的没错吧?荷花……好看。”他对上郑梦境转过来冷若冰霜的表情,登时心虚了一半,话都说不全了。
  郑梦境站起身,放儿子自己去玩。朱翊钧上前贴得紧紧的,就差没挂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小梦还气呢?朕真的知道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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