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捧着梅花的长安吓了一跳,连连告罪。
  徐良见是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用手擦鼻子上的花粉一边骂:“作死呢?”
  长安俯首低眉地赔小心。
  徐良本想再骂她几句,眼角余光却看见长寿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向他做手势,当即无心与长安纠缠,吩咐她道:“去掖庭诏狱把陶氏提出来带到长乐宫来。”说着转身向长寿那边去了。
  “徐公公,徐……”长安佯装叫了两声,见徐良不理她,便回身向甘露殿走去。
  长福早依她吩咐打了桶水在殿前右侧的海棠树下等着。
  长安将梅枝浸入水中,看着那些黄色粉末入水即化,口中道:“陛下不爱花儿有粉,以后但凡给陛下进花,都得先把花粉涤净了,记住了吗?”
  长福偷眼瞧了瞧殿门前的侍卫,道:“是,奴才记住了。”
  长安不再多言,洗完了花,将水洒洒,也不管碰掉了多少花瓣,就这么抱着进殿去了。
  进内殿时发现宝璐怿心等侍女都羞答答地垂着小脸,长安好生不解,一抬头发现原是太医许晋在给慕容泓换药。
  慕容泓伤在上臂内侧,换药时难免衣衫半解春光乍泄,配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活脱脱一块秀色可餐的小鲜肉,难怪这些怀春少女一个个看得春心萌动粉光秀腻了。
  然而于上辈子见多识广的长安而言,这张脸是足够美了,这副身体么,还是稍显单薄了些。
  一般这样的少年如不加强锻炼,即便成年了也可用五个字概括:中看不中用。当然,这里只是特指某一方面。
  如是想着,长安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将湿淋淋的梅花插入白玉凤尾花觚中,回身便又换了副讨好的面孔,凑上前问:“陛下,徐公公说您要去掖庭诏狱将陶氏提出来?”
  “嗯,他人呢?”慕容泓侧过脸看了看那七零八落的梅花。
  “徐公公内急,让奴才代他去提人。”
  “那你去吧。”慕容泓似无所谓道。
  “提来了直接带甘露殿来见您么?”长安问。
  “不必,让徐良随便给她安排个差事,只别离了长乐宫就成。”慕容泓道。
  长安答应着往殿外走,刚踏出甘露殿的大门,便见长信宫的郭晴林郭公公迎面走来。
  这位郭公公就是长安上次看到的太后身边那位三十多岁颇有男色的太监总管。
  “郭公公,今天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忙人给吹这儿来了?”长安忙迎上前作揖,满脸堆笑地奉承。
  “什么风?金风。徐公公呢?太后要赏他,快些叫他出来领赏谢恩吧。”郭晴林眸光不经意地往甘露殿前溜了一圈,道。
  “哎哟,奴才刚看到徐公公好像往甘露殿后头走了,郭公公您稍等,奴才派人去寻他。”长安转身叫长福。
  长福一路小跑过来,先向郭晴林行了礼,然后等着长安吩咐。
  “你去甘露殿后头找找徐公公,找着了请他赶紧回来。”长安道。
  长福领命,一溜烟地往甘露殿后头寻去。
  “杂家听闻长公公博闻强识聪明伶俐,在潜邸时便深受陛下宠信,乃御前一等一的机灵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公公年纪尚轻便有如此恩宠,前途无量啊。”郭晴林知徐良救驾之名就是长安喊出来的,故而有意试探。
  长安做小伏低地谄媚道:“郭公公过赞了,奴才入宫不过三月,恰如那笨鸟刚刚入林,若非有郭公公徐公公这样的前辈提点着,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落了。要说前途,奴才再学个十年,到时郭公公若是能提拔奴才给您提鞋,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马屁拍得肉麻,奉承的模样也让人腻味得很,郭晴林心中鄙视,嘴上刚欲敷衍他几句,忽见甘露殿一侧长福与长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发生何事?为何这般失态?”长安见长寿跑得连头上的巧士冠都斜了,上前问道。
  长寿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好了,徐公公……溺水了!”
  第15章 徐良之死
  钟慕白回到太尉府时,钟羡正在后院练剑。
  钟慕白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见他动作精绝人物风流,忍不住目露嘉许。
  想起慕容渊也曾赞过钟羡人中之龙矫矫不群,他感慨地低眸看向手中那柄短剑。
  这柄短剑本是慕容渊爱物,慕容泓十岁生辰那日,慕容渊当着众人的面赠予慕容泓的。
  慕容泓幼年失怙,慕容渊身为慕容一族的中流砥柱,戎马倥偬冗务缠身,对他难免疏于管教,以至于慕容泓文不成武不就,孤高自许弄性尚气。若是生在寻常富贵人家,不过是个锦绣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无甚可说。可他偏生是慕容渊的弟弟,被自家兄长一衬,更显得一无是处面目可憎起来。
  然慕容渊至始至终都格外疼爱这个弟弟。初初起兵势力单薄之时,他甚至私下里叮嘱他们这些心腹,若遇不测,先救慕容泓。他自己的妻儿都得排在慕容泓之后。
  所幸虎父无犬子,慕容渊之长子慕容宪十三岁便能上阵杀敌,十六岁便已成可以独挡一面的骁将,非但无需旁人保护,反过来还能保护比他小了一岁的小叔慕容泓。
  若今天坐皇位的是他……
  “父亲,您回来了。”
  钟慕白正扼腕痛惜,耳边传来钟羡的问候。他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钟羡,点头道:“嗯。为父观你剑势,近来似乎又有所精进,待会儿咱们父子俩好好切磋一番。”
  钟羡笑道:“好。”目光一转看到钟慕白手中短剑,他剑眉一皱,道:“这不是慕容泓之物么?”
  钟慕白纠正他:“今时今日,你该尊称他为陛下。”
  钟羡还剑入鞘,不语。
  钟慕白观他表情,道:“你还是不能释怀。”
  钟羡抬眸看着院中枝干遒劲花苞零星的梨树,道:“两人同桌用膳,太子中毒而死,他却安然无恙,又恰好是先帝驾崩前夕。我不知该如何想,才能释怀。”
  “知子莫如父,先帝之于陛下,也如父亲无异。既然先帝最终还是将皇位传给他,证明先帝是相信他的。”钟慕白道。
  “父亲还是先说服自己,再来说服我吧。”钟羡向钟慕白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钟慕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容泓,慕容宪和钟羡三人因为年岁相当,自幼一起长大。慕容宪与钟羡都好武,脾性格外相投一些,近年来两人也曾一同南征北战喋血沙场,彼此间情义更非寻常能比。
  慕容宪之死于钟羡而言,如掏心肺,如断手足,其伤痛本已是刻骨铭心难以痊愈。偏最大的嫌疑人尚未能够自证清白,便又袭了大统。钟羡心中一向觉得慕容渊偏心,此番更是如刺在心如鲠在喉,对慕容泓愈加排斥和敌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钟慕白再次低眸看着手中短剑。
  慕容宪难道真是慕容泓所毒杀?慕容泓人品竟会卑劣至斯?如若不是,那又是谁人下的毒手,为何能不留丝毫痕迹?为何能造成一死一活的局面呢?
  他到底是应该忠于先帝临终遗诏扶持慕容泓,还是应该遵从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废了有杀害太子嫌疑的慕容泓,扶持先帝的遗孤慕容寉登位呢?
  甘露殿后鸿池边上,长安、郭晴林和闫旭川等人正看着侍卫们划船在湖中打捞徐良的尸体。
  捞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捞着,后来徐良自己浮上来了才被侍卫们发现,拖上岸来。
  闫旭川见人果然死了,便将事发时唯一的目击证人长寿和徐良的尸首一同带走了。
  长信宫瑞云台,慕容瑛一边修剪着小叶赤楠一边听赵枢描述朝上之事。听到慕容泓赐剑给钟慕白,慕容瑛屏退左右,侧过脸看了眼面色阴郁的赵枢,淡淡道:“你还是不放心他。”
  赵枢道:“这手以退为进玩得实在漂亮,哪像个胸无城府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瑛道:“他若是个有城府的,岂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做这等自贬身份之事?不过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听说那陶氏貌美想留为己用,偏尔等不遂他的意,恼羞成怒罢了。”
  “若慕容泓果真只是个朽木难雕的膏粱子弟,慕容渊如何会传位与他?慕容渊可不是个冲动糊涂的。”赵枢有些忧心忡忡。
  “一个十五岁略带娇气但秉性还算纯善的弟弟,一个尚在襁褓乳臭未干的奶娃儿,哪个更有希望坐稳这皇位?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另,你别忘了,慕容渊是个极其看重手足之情的人,他比慕容泓年长十七岁,爹娘又死得早,慕容泓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这兄弟间的情义,比之一般父子可是毫不逊色。所以说,依我看来,慕容渊传位慕容泓,关键在于一个情字,余下都是其次。再者,”慕容瑛换到另一边,继续修剪突兀的枝杈,道:“你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此刻患得患失,莫非还有退路不成?”
  赵枢叹气,道:“外朝人心未稳,益州贼患未平,且不提后年慕容泓年届十八封后纳妃亲政,在此之前,只要他拢住了钟慕白,我们再要动他,便是难上加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能一击成功,必受其害,故而必须慎之又慎。外朝我自会打点,至于宫里,还要劳你受累,多盯着点。”
  慕容瑛道:“我心中有数。”
  赵枢顿了顿,眉头忽而一皱,问:“你还记不记得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说的那句话?”
  “哪句?”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在慕容瑛听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故而不知他指的是哪句。
  “就是说什么和尚……”
  赵枢话还没说完,忽闻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未几,只听燕笑在外面轻声禀道:“太后,长乐宫那边来人报说,徐良在鸿池里头溺死了。”
  慕容瑛眉头一皱,与赵枢对视一眼。
  赵枢拱手道:“既然宫中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慕容瑛点点头,令侍女送他出去。
  午膳时分,郭晴林从掖庭诏狱回来。
  慕容瑛正在用膳,四个多月的素食吃得她心烦意乱,没用两口便将镶金的象牙箸一放,专心听郭晴林讲徐良溺死一案长寿的供词。
  “……长寿说徐良本来正在池边观望,突然就往前一冲扑水里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徐良瞧见了什么,所以泅到水底去捞,不料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上来,这才觉着不对。他不通水性,四周又无人经过,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回到甘露殿前求救。之后奴才和长安等人赶到池边时,徐良早就死在里头了。”郭晴林道。
  燕笑奉来一盏梅子枇杷蜜茶,寇蓉接过,放到慕容瑛手边。
  “突然就扑进水里……”慕容瑛侧眸看着宫女们把午膳撤走,问道:“在此之前,他就没什么别的异常?”
  郭晴林道:“说是没有。奴才回来之前,仵作正在验尸,已经初步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慕容瑛蹙着眉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闫旭川来了,将徐良一案的大致情况向慕容瑛做了汇报。
  “真是溺死?”听到如斯论断,慕容瑛甚是惊讶。
  闫旭川颔首道:“三名仵作仔细检查了他的尸身,既无中毒迹象,亦无致命伤痕。但见面部紫绀,浑身鸡皮,眼睑淤血,口鼻有沫,确系溺死无疑。只有一点非常可疑,那就是一般溺水之人会因为挣扎求生而随手乱抓,手与指甲缝里难免沾满泥沙等物,但徐良指甲缝里非常干净。”
  “也就是说,徐良溺水之时,没有挣扎?”慕容瑛一点即通。
  “是的。”闫旭川道。
  “怎会如此?”她蹙眉问道。
  闫旭川惭愧道:“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这种情况,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徐良中了某种可让人浑身无力的迷药,到池边时刚好药性发作,故而栽进水中后无力挣扎,活活溺死。但据臣调查,徐良是陪陛下上完朝之后直接去的鸿池边上,并没有丝毫接触迷药的机会,也没有哪种迷药药效如此之长,足以让他早上服下之后,支撑到上完朝再发作。”
  慕容瑛思虑一阵,冷笑道:“看起来,不是鸿池里有鬼,便是长乐宫里有能人了。皇帝身边接连损兵折将,也该补些得力的人过去才是。郭晴林,传哀家旨意,封刘汾为中常侍,即日迁往长乐宫伺候陛下。寇蓉,去把嘉言嘉行带来,哀家有话吩咐她们。”
  二人领命而去。
  “若是徐良不死,我倒还怀疑是否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救了皇帝,如今他这一死,倒证实了人确实不是他所杀。只是,既然都让他背了这黑锅,为何还要这样亟不可待地除去他呢?莫非真的让他发现了什么关键不成?”慕容瑛思索着道。
  “太后的意思,是指金簪?”闫旭川问。
  慕容瑛摇头,道:“这等对方主动透露出来的消息,又怎可能是问题的关键?泰半是为了转移视线。人不是徐良杀的,按你的推测也不是皇帝杀的,莫非当时殿内还藏着第四个人?”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闫旭川:“那个叫长寿的小太监还透露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
  闫旭川想了想,道:“他说,自刺杀案发生以后,徐良似乎恨极了长安。”
  “长安?就从潜邸来的那个小太监?”慕容瑛问。
  闫旭川道:“正是。他还说……”
  话还没说完,燕笑忽进来道:“太后,陛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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