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197节

  “女儿想去林家。”
  皇上一口就答应了:“可以。”
  皇上衣裳也没来及换,先去看了大皇子。
  大皇子晚上用了一碗粥,这会儿又不困,想着今天生病耽误了功课,也不知道今天太傅都讲了什么?
  他很想温习功课,可柳尚宫那一关却不好过。好说歹说商量了半天,柳尚宫才松了口,让他看一刻钟的书。
  这一刻钟可真是宝贵,大皇子看得如饥似渴,一点儿都没听见有人进来。直到皇上伸手将书轻轻拿开,大皇子微微吃惊,抬头才看见皇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
  “才刚刚好,怎么就又做费神的事?”
  大皇子赶忙想要起身,皇上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也在榻边坐了下来。
  “儿子想着,今天生病落下了功课,明日再去说不定就跟不上太傅讲的进度了,所以想趁这会儿看看书……”
  “书是永远读不完的。”在皇上心里,儿子的身子安康与否才是最要紧的。但是他也知道长子好学,平时在功课上不肯落于人后。他开蒙进学其实都比一般人晚,所以平时也比旁人加倍刻苦。现在一病又担心自己会落下进度,自然心中急切。
  这种心情,皇上也有过。
  不肯被别人比下去,离了书房自己偷偷用功,习字太过专注,第二天手腕酸的都抬不起来这种事都经历过。
  身为皇子,自然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不肯被别人比下去。
  “好学上进是好事。可你还记得不记得你第一天进书房时,朕同你说的话?”
  “儿子记得。”
  皇上翻了翻手上的书:“刚才在看这里?”
  大皇子点点头。
  “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
  大皇子迅速答:“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皇上微微颔首:“意思也明白吗?”
  “是。”大皇子轻声说:“儿子明白。”
  看大皇子低下头,有些局促的样子,皇上也就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他。
  响鼓不用重锤,对于顽劣成性的孩子,打板子都未必能叫他们长记性。但是对于大皇子这样敏感又懂事的孩子来说,轻轻一句责备提醒就足够了,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反而让他心事更重。
  “明天再歇一日吧,调养好身子再去书房,不用心急。”
  皇上坐了一会儿,叫了柳尚宫过来,仔细问了大皇子的起居用药。柳尚宫有一句说一句,半点不敢敷衍。
  在皇上面前柳尚宫格外心虚,毕竟大皇子的日常起居是她一手照管的,大皇子病倒,她没错也有错。
  幸好皇上并未见责,又同大皇子说了几句话也就走了。
  柳尚宫领人送到门口,目送皇上往后殿去了,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宁就知道皇上现在这个时辰来,准是还没用膳,早就让人将晚膳摆好了。皇上去换了衣裳回来,散着裤脚,外头穿着一件葛麻混丝棉薄绫汗衫,比在长宁殿的时候还随意自在,坐下来端起汤来喝了一口。汤不凉不热,喝下去感觉十分滋润。皇上一口气将汤喝完,谢宁接过空碗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皇上尝了一口凉凉酸酸的拌腐皮,笑着问:“玉瑶今天怎么穿成那样?”
  “快别提了。”谢宁说:“郭尚宫找了几身儿应汿去年的衣裳送过去,她拿了衣裳就挨件的试,最后试了那件就不舍得脱了,折腾了好半晌呢。她一进来时臣妾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应汿下床活动了呢。再仔细一看不对,个头儿矮了一截嘛。还有泓儿,也没有看清楚,还喊了她一声哥哥呢。”
  皇上也笑:“她的性子本来就活泛,这么一来更了不得。要是应汿和玉瑶两人能掉个个儿就好了。应汿就太文静,心思太细了。玉瑶就太任性,太顽皮了些。”
  “臣妾小时候可比公主还会玩儿呢,爬树上房都干过,公主这真不算什么。”
  皇上好奇的问:“你还爬树上房?跟朕说说,是怎么爬的啊?”
  谢宁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怎么净打听这个?”
  好歹她现在也是贵妃嘛,贵妃爬树,这传出去该笑死人了。
  “又没有旁人,你只跟朕说,朕又不会给你张扬出去。”
  青荷她们已经机灵的避出去了,谢宁左右看看,轻声说:“也没爬过几次……再说都是很小的时候了。”
  “别避重就轻,仔细说。”
  谢宁想了想:“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林家老宅子的时候,祠堂附近有一段墙塌了,大表哥他们去学堂的时候不愿意绕路,就从那断墙处翻过去。我也跟着翻过……可惜过了年墙就被重新砌好了。”
  “还有吗?”
  谢宁笑了:“有啊。爬树也有过。记得那会儿是秋天的时候,快入冬了。当时有好几个孩子呢,数我最笨。爬了一截就上不去了,还是表哥表姐抓着手把我拉上去的。结果一爬得高,大人们离远就看见了,一吆喝,其他人吓得翻身跳下去都跑了,独我不敢跑,骑在树杈上一动不敢动,还是后来大舅母叫仆妇把我从上头抱下来的。”
  过去的日子当然不止快乐,也有许多不如意的时候。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时候想起的都是好事,高兴的事。
  皇上笑着说:“泓儿的脾性八成就象你,现在刚会走就坐不住,爬房上树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虽然说的是孩子淘气,可是皇上脸上却一副期待之色。
  长子的病弱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二皇子倘若好动顽劣,皇上倒觉得这样才好。
  谢宁现在格外怕热,稍微一动就是一头的汗。皇上陪着她在园子里走了一圈,看着她有些吃力的样子止不住的心疼。
  谢宁本来就有些苦夏,现在是双身子,更受罪。听说旁人怀孕的时候,总是能养得珠圆玉润的,可谢宁身上就没怎么添肉,就更显得肚子的鼓涨突出。
  谢宁每天早晚都会在园子里坚持多走几步,这也是李署令的嘱咐,多走动到临盆之际会有许多好处。
  青荷手里的扇子被皇上接了过去,一下一下匀着劲儿给谢宁打扇。谢宁阖着眼昏昏欲睡,都没留意打扇的换了一个人。
  近日她膳食进的少,连瓜果也没怎么吃。
  偏偏赶上一年里头最热的日子了,幸好到分娩的时候天应该会凉爽起来,不然的话还有不少苦头要吃。
  这天气着实是热,他们这些人住的下处和主子们的地方当然更是没法儿比。后窗虽然开开了,可离窗子不过三尺就是一墙严严实实的墙,屋里一丝风也没有。
  ☆、二百八十八 佳节
  想想以前,在后苑时他一个人独居半个院子,这种夏天里头也十分凉爽。尤其是傍晚时分,把南北窗一起打开,风从屋子里穿过。
  可周禀辰一点儿都不后悔。
  很久以前,他还和七八个人挤在一个通铺上,那样的屋子潮湿阴暗,只有很小的一扇窗,夏天的时候一起身,席子上面就留着一个清晰鲜明的印痕,那全是身上出的汗渍。
  那时候最盼望从那屋子里搬出去,远离那卑琐的一切。
  想来其实他没在那样的屋子里住多久,好象也就一年多不到两年吧,他拜了师傅,就从那屋里搬出来,住到了师傅的屋里。
  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来了。
  其实搬离那间屋子的时候,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兴。搬到师傅屋里之后,他几乎没有一夜是敢合眼的。师傅一动他就警醒过来,他那么精心的伺候,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捶腿揉腰,都丝毫不敢敷衍。白日里他也战战兢兢,唯恐被人算计,被旁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好象打那个时候起,从前渴望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精美的食物他尝不出来是不是好吃,宽敞的屋子对他来说反而会夜不安枕。
  有人说太监不算人,周禀辰第一次听的时候心里难受的很,可是后来他觉得人家说得对。
  太监不光身体残缺,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天长日久,他觉得自己也不算个人……倒象……
  象是什么呢?
  他也说不上来。
  就算将来能出宫,他也不知道出去了之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周禀辰有时候看着胡荣他们,感觉就象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眼神显得很温驯,但关不住胸中的野心。
  他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呢?
  周禀辰洗漱过躺了下来。他心里装的事太多,每一桩都不能够马虎。
  把这些事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周禀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方尚宫那安详的面容。
  他知道方尚宫一定隐瞒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周禀辰不敢冒贸然吐露一个字,更不敢往那深处去猜想。
  只是在心里这么转一转念头,他背上就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女儿节那天是个半阴天,可是宫里处处欢声笑语,这是一年里难得的宫人们能轻松快活的一日。玉瑶公主早早起身,一睁眼就看到帐子外头的小几上摆着一盘还戴着露珠的鲜花。
  郭尚宫笑着领人过来服侍她梳洗,命人将新做的宫装展开来给玉瑶公主挑选。
  好几件新衣,看得人眼花。
  玉瑶公主指着那件粉紫色的说:“这件吧。”
  郭尚宫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玉瑶公主会挑那件大红色。这红色多正,多浓啊,玉瑶公主喜欢鲜艳的颜色,针工局的人在那件大红色的宫装上花费了更多的心思和力气,可是没想到玉瑶公主却没挑中。
  郭尚宫轻声问:“公主不喜欢这件红的?”
  玉瑶公主抿嘴一笑不说话。
  郭尚宫也没有再多问,服侍玉瑶公主更衣。因为衣裳颜色与原定的不同,所以连头发也得重新梳过,发饰也要更换。
  粉紫色这件也十分别致,蝶翼似的宽袖,层层叠叠的荷叶领,看起来恍如一只翩然飞来的蝴蝶一般。
  郭尚宫替她系玉玦,抚平裙角,起身来退了两步,由衷的赞了一句:“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玉瑶公主转过身来,向着镜子走了两步。
  一人来高的铜镜中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身形面容。
  玉瑶公主摸了摸头上的蝴蝶花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想,林敏晟会不会也夸她好看?
  郭尚宫从那盘鲜花中挑出最出色的一朵,替玉瑶公主系在襟前。
  谢宁一早起身也梳洗过了,她的面前同样也摆了一盘才从枝头剪下来的鲜花。半开的,含苞未放的,还有已经完全盛开的各种花朵挤挤簇簇堆在面前,美不胜收。
  方尚宫含笑说:“主子挑一朵簪上吧?”
  谢宁笑着说:“要挑花眼了。”
  方尚宫朝前走了一步,在那一盘鲜花之中挑出了一朵深红色的碗口大小的牡丹:“主子看这朵如何?”
  谢宁摇了摇头。
  方尚宫挑这朵花的意思她明白。
  今天要同后宫嫔妃们在清露池旁的清风台饮宴,方尚宫挑出的这朵花,宫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能簪了。
  可是她实在不想头顶着这么硕大的一朵花,感觉挺别扭的。
  方尚宫想了想,将这朵牡丹放下了,拿起旁边的一朵芍药:“这朵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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