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127节

  撒帐子的婆子媳妇捧着箩上前去,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往喜床上扔东西。什么一把栗子一把枣,哥哥带着弟弟跑。莲子花生加桂圆,能生多少生多少……
  林敏晟咧着嘴大笑。林季云和方安月身边服侍的人替他们把喜服前襟拉起来兜着,撒过来的各种果子哗啦啦的装了一兜都是。多子多福嘛,兜得越多越好。接下来又撒铜钱、撒银豆子,这也有个名目叫金银满箱装不动,日子越过越红火。
  大皇子看的书上可没有写的这么详细生动,他扶着窗棂坐着,对那些吉祥话的意思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
  合卺酒盛在银壶里端了上来,两只银杯上也系了一根红线,酒液红澄澄的象琥珀一般。别的新人喝这个多半慢吞吞的,因为这东西是喝给旁人看的嘛。方安月平时就饮酒,酒量还不错。这会儿折腾半天了,早起方大嫂怕她解手都没给她喝水,这会儿有杯酒端上来,虽然是少了点儿,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林季云也不装样子,端起来一口就喝干了。新娘子也跟渴极了似的眨个眼功夫就喝完了。弄的外头看热闹的人好生郁闷。这个就要慢慢喝大家才觉得有趣啊,眨眼功夫喝完了还有什么意思?
  接下来又吃饺子,喜娘端了一碗饺子过来,这饺子其实包好了就在热水里一滚就端上来了,半生不熟的。就算方安月肚子饿了,也觉得这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吃。面这种东西大伙儿都吃过,没蒸熟的的时候十分的黏,嚼也嚼不烂,咽的时候还会粘喉咙,咽的非常困难。方安月差点儿没叫那个饺子给噎住,使劲儿瞪眼梗脖子才给咽下去了。喜娘忍着笑问:“生不生啊?”
  方安月郁闷的大声说:“生!”
  一般的新娘子哪会这么豪迈的吞一个饺子啊,谁不知道生饺子难咽?顶多咬上那么一点点儿面,意思一下就行了,也就方安月这人太实在,连喜娘都让她震住了。
  新房内外笑成一片,还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在那儿喊:“生,生,一定要生。”
  林敏晟也跟着喊:“生,生,生。”
  玉瑶公主问他:“生什么?”
  林敏晟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跟表姐妹这样的姑娘家说,含糊的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心吃吧?”
  两个孩子从窗台上爬下来。林敏晟是自己爬下来的,玉瑶公主其实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太监给抱下来的。林敏晟拉着她从侧门挤进屋,顺手就把搁在茶桌上的点心端了一盘下来。
  “来,咱们出去吃。”
  两人坐在屋后的台阶处,林敏晟大方的请小表妹一起吃点心,这会儿他才看见玉瑶公主怀里也抱了个东西。
  她把刚才新郎牵新娘子的那根红绸带给拿出来了,这绸带有九尺长呢,中间打了一个大大的花结。
  “你拿这个做什么?”
  玉瑶公主看看他,不吭声。
  林敏晟也不问了,又把点心盘子朝她移了移:“你吃吧,还得一会儿外面才开席呢。”
  玉瑶公主拿起一块喜饼吃,林敏晟也跟着吃了一块。
  不过时辰确实已经不早了,大皇子从后面找了过来,再不回宫贵妃一准儿会担心他们的。
  林敏晟很是意外:“你们这就走啦?还没吃席哪。”
  “今天不早了,”大皇子其实也舍不得走,但是不走不成:“改日再见吧。”
  林敏晟还是个挺好客大方的孩子,今天自家办喜事,他觉得他也得把亲戚招待好,让人空着肚子走可不好。
  “这个,这个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大皇子怔了下,玉瑶公主倒是连盘子一起都接过来了。
  看点心被收下了,林敏晟心里又高兴了点儿:“那我送送你们。”
  大皇子觉得端人家的盘子走不太合适,可是妹妹既然愿意,那就随她高兴吧。
  回宫的路上大皇子已经有些累了。今天实在做了太多事了,出宫,跟着去方家迎亲,回来后又观礼,又看人家闹新人,人多嘈杂,精神一直亢奋,都让他比平时精力消耗要多得多。回去的时候玉瑶公主一直抱着她的盘子不松手,谁要接过去她也不给。大皇子则一直强打精神,可是没一会儿他还是在车里打起盹来,一直睡到永安宫也没有醒。
  这让谢宁吓了一跳,听说不是出了事,只是累了睡着了才松了口气,让人好好儿的把他送回屋去,又请李署令来给他看一看。而玉瑶公主端着盘子也让谢宁纳闷。
  “这是哪里来的?”
  玉瑶公主小声说:“林敏晟给我的。”
  谢宁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玉瑶饿了没?方尚宫那里有热好的奶羹你要不要吃?”
  喂玉瑶公主吃了半碗奶羹,又喝了些蜜水,也送她回屋去歇着。大皇子睡的时间不算长,其实他这么困,也有昨晚没睡好的原因。想着今天能出宫,小孩子难免兴奋雀跃,晚上迟迟没睡着,今天的精神当然就不太好了。
  等他睡醒,谢宁也一样让人给他端了奶羹来吃,又问他今天场面热闹不热闹。
  “热闹极了。”大皇子眉飞色舞的给谢宁描述今天的所见所闻,在门口打筋斗的闲汉让他印象特别的深。一直说到他们如何回来,还意犹未尽。
  “本来书英今天也说要去的,我怕他去了反而让林大人不便招待,所以就没有邀他一块儿去。”
  谢宁点头说:“这样很好,等你们再相熟些再说吧。”
  大皇子他们今天去并没有表露身分,如果乔书英也去,那这身份就不好掩饰了。
  ☆、一百九十七 理事
  等皇上来的时候,大皇子又把跟谢宁说过的话跟皇上说了,不过有些他觉得可能不太得体的细节就略过了没说。皇上也听的津津有味,还问他:“今天还高兴吗?”
  大皇子认真的答:“特别的高兴。”
  “那下回有机会再让你们出去玩一玩。”
  大皇子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他读书了,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道理。今天出去玩了一天,可是书房的其他人却认真读了一天书,那他就比旁人少读了一天了,会被落下不少东西的。
  皇上看他的神情,问:“怎么?”
  大皇子轻声说:“儿子怕耽误了功课。”
  皇上有些感慨,召手让他到身旁来:“功课是永远也学不完的。即使你到了朕这个年纪,仍然会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你不了解的事物,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一一的看透和领悟。但是今天这样的喜事,并不是年年都有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朕又不求你考取功名。只读书是不可能了解所有的事情的,不是还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只要你觉得今天没有虚度,每一天要过完的时候想一想,今天有没有收获。只要有,那就可以了。”
  大皇子认真想了想才说:“儿子今天觉得长了很多见识,还认得了林伯鞠林大人,林大人十分慈爱,说话行事都显得气度不凡。”
  皇上说的意思他明白。
  今天他的确没有虚度,正相反,他觉得今天过得十分充实紧凑。
  他小声同皇上说:“儿子今天还爬到窗户上坐着呢。”
  皇上眼睛含笑,声音温和的问:“有意思吗?”
  大皇子点了点头。
  虽然不合规矩,可是坐在窗户上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战战兢兢,怕自己掉下去,也怕被人认出来他的身份,那可丢了皇家的体面。但是后来他就想不起这些来了,看热闹看的兴高采烈的。等侍卫把他从窗子上再抱下来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朕小时候还爬过树呢。”
  大皇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皇。皇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真的。坐在树上吹了好一会儿风,还看见有太监和宫女从树下走过去,他们没发现头顶有人。”
  大皇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原来父皇小时候也有偷偷不守规矩的一面。
  对宫里出生、长大的孩子来说,一出生他们将来要走的路就已经被框定的,每天吃什么穿什么见什么人也都有固定的礼节,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按着那些条规来动作。虽然大皇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孩子天性中总有渴望自由不受拘束的一面,偶尔也会冒出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偷偷做一些跳出格子外的事情。
  大皇子感觉到和父皇之间有了只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小秘密,他一下子就觉得父皇又亲近了许多,而原来那种高高在上冷漠威严的形象正在渐渐远离。
  用过晚膳谢宁问皇上:“过年账册内宫监的人送到我这里来了。”
  皇上说:“你这是头一回操办过年,提早着手比较稳妥一些,把手底下的人熟悉熟悉,这事儿周禀辰应该能帮上你不少忙。要是还缺人手,就打发人跟朕说,长宁殿闲人不少,还都想寻份儿差事做呢。”
  皇上并非不通人情,他也知道白洪齐牢牢把持着长宁殿总管的位置,别人是休想在他手下出头的。那么其他想出头的人难免四处钻营,谢宁如果不接纳,他们可能会投效到别人麾下。
  “这事儿,由臣妾一个人操持吗?”
  谢宁想问的主要是这个。
  皇上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以前淑妃还在时,她喜欢揽权,从来没有把权力分派给旁人过。但谢宁之前毫无经验,她会忐忑皇上并不觉得奇怪。
  他觉得她能做得好,只是她还没有经验,也没有信心。
  “如果你想同慎妃、谨妃一同办理,朕也并不反对。但是有的时候,往往不是人多力量大,而是容易三个和尚没水吃。”
  谢宁笑了,她何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呢?慎妃和谨妃各有盘算,权力如果分出去,她们会把持着权力做些什么是无法预测的。从中揩油、任用私人,甚至借这个机会打击异己,勾心斗角,这简直是一定的。这二位都在封妃后表现出了她们对地位、对权利的真实态度,与封妃前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掌管宫务的权力她们肯定是梦寐以求,恨不得伸出手来直接攫取。
  谢宁又不傻,既然皇上说了这件事交给她,又会给她充足的人手,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想要不出错,有一个秘诀就是萧规曹随。往年是什么规矩,今年还照着来就是了。
  只是事情是真心的多啊。光是颁赐赏银节礼这就是一笔庞大的账目。既然要显示“恩出于上”,所以这些都是皇上掏腰包。听周禀辰说,有些穷京官儿要是不得这一笔过年的节赏,这个年就没法儿过了。这些人多半待在一些没有油水的位置上苦熬,一年到头靠着俸禄过日子。年节的时候花费大,人情来往多,又要置新衣、购年货,祭祖宗,这些样样都要钱,而年节时样样东西的价钱都在往上涨。因为过年的缘故许多在京城的商人都回乡了,市面上的东西少了,价格涨的更贵。
  “记得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时候吧,临到年关下了两场大雪,城里的肉、蛋、柴炭这些价钱都涨了快十倍啊,让那些普通人家哪里买得起。那阵子听说当铺的生意出奇的好,有的穷官儿没办法,只好把皮袄都拿去押当了,出门拜客时都没衣裳穿。”
  谢宁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她没进宫以前也听说过一些,但是小地方到底和京城不一样。京城人口众多,这些人每天吃的用的都要从外头运进来,一下雪运输不便,富户官宦人家还好些,小门小户的日子实在难熬。
  道理是明白的,这也是天子对臣属的一种关怀,节赏其实是皇上的一种贴补,那有钱的不在乎,可对于那没钱的就是雪中送炭了,那些人家八成早就伸长了脖子等这一笔赏赐下来好过年。
  这个是不可能省的,虽然按人来看,每个人得到的数额并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啊。
  这一笔开销应该算是最大的一笔了。
  谢宁忍着心疼点了头。
  再看下一笔。
  这一笔则是宫内过年的种种开销了。给各宫嫔妃的赏赐,给宫女太监们的赏赐,还有新袄新鞋,都是要做的。
  谢宁看到过去的的帐册上,有一年淑妃把新袄新鞋这一项折成了银子,由各宫领去然后自己做,不过第二年又改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禀辰和方尚宫对视一眼,一个摇了摇头,一个无奈的笑笑。
  “这事儿奴才还记得很清楚呢。”话还是由周禀辰来说的:“淑妃那一年听了旁人的进言,说针工局要做这么新袄新鞋有些力有不逮,再说有好些宫院的人入冬时才做过两身儿棉衣,加上还有以前旧的,根本不缺衣裳穿。不如把这一项直接折成银子,由各宫领去分发给各人。想做的可以自己拿这钱做,不想做的可以把钱存起来,更实惠也更省事。”
  那应该是谢宁进宫前的事了,看上头记的年号是这样,再说谢宁印象里也没有折银代替的事。
  “结果不成吧?”
  要是成了,就不会只这样办了一回,第二年又改回来了。
  周禀辰笑了:“这件事是淑妃想的不周全。做新袄新鞋,哪怕有人从中苛扣,总还是要做一做的,用的布料差些、棉花旧些,鞋子也偷工减料了,可能还有人拿到手只有一件半件不是全套,可起码还能摸着边儿不是?一改成发银子,嗨,全乱了套了。银子发下去的时候就不足额,奴才当时管着后苑好几百人的衣食呢,给来银子只有足额的一半而已,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已经在中间伸过手啦。”
  谢宁明白了。
  再发到各宫各院的时候,中间又得少个至少一成。各宫院的掌事再往下分发时,那就指不定发不发了。
  周禀辰看谢宁神态凝重,忙说:“主子不必担忧。内宫监的人被皇上整肃过几回了,现在行事总是依着宫规法度来的,可不象以前那么乱象横生。”
  谢宁郑重的叮嘱他:“永安宫是头一回操持这样的事情,务必要盯得牢些。”
  不让人借机揩些油那是不可能的,谢宁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水至清则无鱼。但不能太过份了。虚报个一两成,或是拿二等充一等,这些并非不能容忍。可是如果越了这条线,谢宁肯定不能姑息。
  除了这些,就是宫宴和祭祀了。祭祀这一块是由礼部和内宫监来安排,这个倒同她关系不大。宫宴要安排的事情却不少。
  谢宁怕自己遗漏什么,拿笔把要则一条条列出来,记性总不如记在纸上要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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