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_125

  早知如此——
  半晌,逝水未再开口,尽欢帝便闷闷地说道:“是父皇的错,辜负洁妃一片真心。”
  “父皇为何如此?就算是母妃下药,用计怀上了儿臣,便算得是欺君之罪,不容辩解,其罪当诛了么?”
  逝水想起在脑海中仅存的,那些洁妃搂着她默默流泪的情形,几近忘却尊卑长幼,喋喋不休道:“母妃独守着偌大的合如宫,天天汤药不断,父皇却从未前来探望,母妃苦苦等着父皇的原谅,数年来几近绝望,生不如死,父皇若是真心定了母妃的罪,为何不给母妃一个干跪利落的了断,要母妃身心煎熬?”
  “母妃不过是眷恋父皇,用错了方法而已,父皇为何如此心狠?”
  逝水低下头,因为尽欢帝侧着脸,所以逝水正好便可以抵到尽欢帝的耳畔,十几年被冷落的孤寂,竟然因为被洁妃的枉死统统倾泻而出,像倒豆子一般淋刷在了尽欢帝身上。
  听着逝水的最后一句话,尽欢帝倒像是被触动了心弦一般突然醒转,回眸望着逝水,幽深至蓝的凤目明明灭灭,轻启薄唇说道:“眷恋,深爱,不能离开,却用错了方法,若是逝水,会怎么做?”
  逝水被尽欢帝突然的话题转移带得一愣。
  “逝水会怎么做?”
  尽欢帝却像是得了气势,定定地看着逝水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父皇,逝水,会,怎,么,做?”
  “用情至深,却发现永远得不到回应,方才斗胆用了计谋,心中惶恐异常,怕对方厌弃,怕对方拂袖离去,却停不下来,若是逝水碰上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之前的夜夜笙歌,强行索求,现在的极尽宠溺,温柔相待,甚至任由皇儿不顾君臣之礼咄咄逼问,从强留下身,到想身心兼留,这些大概都是皇儿厌弃的方法,是皇儿所说的‘用错了方法’。
  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洁妃当时的惶恐,XX,心存侥幸,只要今朝好,又恐明朝无处收拾。
  ——不知皇儿,会如何做?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十八章 需释怀之人,是父皇
  逝水抿唇,闷闷咬出几个宇:“未遇到过的情形,请恕儿臣无法回答。”
  “未遇到过?”
  尽欢帝挑了挑眉,绽出一丝苦笑。
  果然如此,皇儿大概只知自己阴晴不定,却不知自己为何阴晴不定,只知自己时而强横时而温和,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善变。
  自己已经被皇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着鼻子走,皇儿却仍然茫然未知。
  不过,也幸好未知,否则,还会生出几许厌恶来。
  “洁妃已死,也好生安并了,逝水告诉父皇,父皇还能再做什么么?”
  尽欢帝眼神诚恳,仿佛逝水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毫不犹豫,绝不食言。
  逝水却是语塞。
  从荔香宫直冲回来,将自家尊仪无上的父皇逼到床上,大肆逼问,发泄完了,居高临下看久了,逝水终于稳下了心来,静静思量了一下前因后果。
  其实,父皇根本无需向自己坦诚罪过,父皇是一国之君,而如墨雨所说,母妃也有过错,投下春药在先,触犯了国法律条,父皇被母妃设下陷阱,受默瞒,盛怒之下有所苛责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方法太过伤人伤心,自己忿忿之下,好像还是有违常理,咄咄逼人了些。
  而且,事到如今,母妃都已经入土为安,所有的怨念纠葛都长埋地下,自己还能怎么做?
  尽欢帝觑着逝水犹疑,只当是逝水怒极失言,心中愈发忐忑,索性撇下架子来,像做错事情的小孩一般低垂下了头,语调在不知不觉间愈发谦和。
  “是要昭告天下,追封洁妃为后么?”
  “是要父皇启程,去洁妃墓前追悔么?”
  “是要斋戒数年,一力担起过去所犯知错么?”
  “是要……”
  “够了!”
  尽欢帝正喃喃低语着补救措施之时,忽然听逝水一声嘶吼,一拱身,双手搭住他的两肩,直直地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如此桀骜不驯,雷厉风行,永不言悔的父皇,怎么会对自己迁就至此,甚至不惜放下所有架子,像臣下一般俯首恳求原谅?
  父皇从来都高高在上,为何会有今日的委曲求全?
  “逝水?”
  尽欢帝仰卧在床上,竭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狠狠埋首在自己胸前的逝水,惶惑地伸手抚上了他的头。
  “父皇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做出对自己与众不同的事情,让自己心生错觉,让自己再沦陷下去了。
  “逝水可是觉得,父皇无论怎么做,都于事无补了?”
  尽欢帝如履薄冰。
  “对,于事无补了。”
  逝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尽欢帝的话,咬出最后一个‘补’字,抬眼方才发现,尽欢帝的表情,一瞬间仿佛跌到了谷底。
  “逝水为何不让父皇试试,若是逝水能释怀,父皇可以,可以做很多事情。”
  尽欢帝吞回了嘴边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紧张兮兮地等着逝水的回言,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要释怀的,不是逝水,也不是母后,而是父皇。”
  尽欢帝困惑。
  逝水将削尖的下颌抵在尽欢帝胸口,看着尽欢帝惶惶然的表情,深深吸了几口气,挥散了脑中的愤恨和不解,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慢慢地说道:“母妃已经归于尘土,也可能已经再世为人,前尘尽忘,无法再听到父皇的悔过了,所以父皇根本无需再做什么,若是父皇心中早已后悔当年之事,那这十几年的懊恼纠结,便可以抵过再昭告天下,诉诸母妃墓前,诸如此类的弥补,父皇已经可以释怀,让此事过去了,而若是父皇原本便心中无愧,那再做这些,不过演戏而已,又有何用。”
  “父皇觉得呢?”
  逝水看着听了自己的一席话之后,瞠目结舌,不知是惊是喜的尽欢帝。
  “父皇,觉得,觉得……”
  尽欢帝僵硬地卧在床上,有些结结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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