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人们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附和着顾宸北的笑声对“顾家的媳妇”交口称赞。酒杯被突兀地磕在瓷质浅盘上的声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陆霜年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坐在不远处桌边的女孩站起身时碰倒了面前盛了红酒的杯子,逃也似地从这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中跑开。泪水从她姣好的面庞上滚落下来,脚步迈动之间浅粉色的裙角摆动起来,却再也没有了雀跃活泼的意味。
  顾宸北目的达到,满意地示意陆霜年坐下。觥筹交错之间,刚刚的插曲似乎很快被人遗忘了。可这后头的暗流汹涌心机算计,便不知有多汹涌繁复了。
  顾夫人的眼中怒气还未消散,可来敬酒的宾客已经围了过来,只得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一一应付。
  陆霜年往桌子对面瞧了瞧,顾靖南也正朝她这里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带着几分沉静和淡漠,陌生而又熟悉。顾靖南微微一愣神。当初那个安静倔强的女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这样强悍而优雅的女子,让人连一丝目光也无法移开。
  ——她果然很好。
  陆霜年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来,然后转开目光。心中却在琢磨着顾靖南这个人。
  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完全没有顾靖南的踪影,这个名字似乎只有在调查顾宸北的家人亲属时才会出现,以顾家的实力和他本人的优秀,不可能不进入汶鼎的军政抑或商界,从而进入陆霜年的视线。陆霜年在心中盘算着,不知这一次,自己能改变多少?
  ——战神顾宸北的亲生兄长,如果能争取到这个人,便有了同顾宸北对局的巨大筹码。
  女人优雅地应对着前来敬酒的各色人等,进退有度,到格外的得体。顾宸北的目光扫过陆霜年在觥筹交错间近乎完美的风姿,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这个女人很强,也很漂亮,所以即使知道有一日他们可能会站在对立面上,也不可能就这么在远处瞧着,心中便获得满足。
  陆霜年就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一抬头,眼神飘过来,带着点散漫的笑意,却并不隐藏其中的锋利。顾宸北的笑容扩大了一点。
  他们之间似乎有种奇怪的联系,这种默契让人害怕,也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相知的狂喜来。
  酒逢知己,总是千杯少。
  晚宴结束,接下来,便是舞会了。
  大厅中央的圆桌被撤到了一旁,空出的地方便成了舞池。现场乐队开始吹奏起悠扬欢快的曲子来。陆霜年和顾宸北跳了开场。
  男人身材高大,即使是陆霜年的个子,贴近他的时候也只堪堪到顾宸北的肩膀处。
  她的手搭着他的肩,他的手揽着她的腰。深绿色的军服和纯黑的晚礼服靠的很近,这并不是两个搭配起来教人赏心悦目的颜色,可不知怎的,偏偏很是和谐。仿佛天生便该如此。
  一样的深,一样的冷,一样复杂得无法看破,一样纯粹得掺不进任何浮杂。
  脚步错落。音乐悠扬。
  他们俩靠的很近,像一对璧人。顾宸北一低头就可以对上陆霜年的眼睛,那对他摸不清自己感情的瞳孔。
  陆霜年依旧噙着笑容。
  “我从没想过我们有这么一天。”女人的语气意味深长,其中的感慨格外真实。她的确没想到。
  顾宸北翘了翘唇角,他淡淡道:“那就好好珍惜吧。”
  陆霜年回以一声嗤笑。
  值得他们珍惜的东西太多,可他们能挽留的太少。
  宴会大厅的墙壁上挂着最新式的表,华美的外壳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黑色的指针在表盘上慢慢地走动,优雅地划过那些罗马数字。陆霜年随着顾宸北的手臂转身,黑色的裙摆绽放一样地扬起,又倏忽地收回。鲜红色的鞋子踏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与此同时。
  陆军总部。军情处的楼道上人不多,已经入夜,许多军政高层都在顾家的私宴上,军情处的人手被分出去不少——不论是用作警卫还是监视。
  办公室里很安静,孙裕喝了一口咖啡,驱散睡意。他放下处理到一半的文件,向外看了一眼天色。
  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对陆霜年动手的命令就在今天,他派去了最好的杀手。那个女人在筹划着什么,可却是绝对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对她下杀手的。孙裕这样想着,——那么自己心中就不应该这样不安啊。
  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孙裕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将要来临的是什么。
  门忽然被打开了。老张走了进来。
  孙裕转过身去,看清了来人,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老张啊。那件事办妥了么?”
  老张自然知道“那件事”指的是什么。他向孙裕道:“我们派去的人并没有向我报告。”
  孙裕一愣,然后猛的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挫败感并不能令他失去理智,可杀死陆霜年的事情不顺利,却让那种不详的感觉更加充满他的胸膛。
  男人几乎是低吼着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陆霜年人呢?!”
  老张道:“我们在秋山路布置的眼线都死了。”他停顿了一下,道:“陆霜年不知所踪。”
  孙裕咬了咬牙。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皱起眉头。——老张的语气,太过平静了。
  男人紧紧地盯着老张,他慢慢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老张?”
  老张忽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在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中透出一种令人发寒的诡异来:“没有了,孙处长。”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孙处长。
  孙裕骤然瞪大眼睛,伸手便去拿抽屉里的手枪。老张却已经抢先他一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这孙裕的眉心。
  “别乱动,孙裕。”
  孙裕胸口起伏了一下,愤怒和震惊让他有点颤抖。
  “你、你怎么敢!”
  老张淡淡笑了一下,他道:“我当然敢,孙裕,放走了你,我又如何对得起陆处长的器重呢?”
  老张将“陆处长”三个字讲得无比流畅,孙裕脸色变得苍白。这个时候他反倒震惊下来,再次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老张耸了耸肩膀,手中的枪却依旧指在孙裕的要害。他道:“算起来的话,我与陆处长的交情要在一年前了。”
  孙裕僵硬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那个女人,竟然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便开始布局谋划这一切了么……可笑他竟还以为陆霜年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便是野心再大也翻不出多少水花来,没想到,没想到!
  门外依旧是一片死寂。安静得令人心慌。
  老张用枪口示意孙裕坐回到椅子上去,一边道:“你的那些心腹陆处长早就已经处理掉了,孙裕,剩下的人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他的眼里透出分明的残酷:“如果你现在开门去看,外面的走廊上已经是血流成河了。”
  孙裕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个字,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和颓丧交杂的情绪,最终归于死寂。
  他太了解陆霜年的风格,这个女人是个格外优秀的特工,也会是个铁腕的领导者。孙裕一手将她带出来,他甚至还用“阿年”称呼她,怎么会不知道斩草除根是最明智的选择。
  道理他们都懂,只不过陆霜年比他孙裕更快,更狠,更绝情。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公馆的宴会厅。
  一曲终了,最后的动作是一个外旋,黑色的裙摆如同骤然绽放的妖华,飞散开来,映衬着灯光的衣料划出张狂绝美的弧度,仿佛也带着丝绒般的光线,只要仰望一眼,就会将人刺伤。红色的鞋子向后退去,急急的,像要远离,又如同奔赴。
  每一步都是鲜血荆棘。
  顾宸北眯了眯眼睛。他手臂一用力,便将陆霜年整个人带向了自己。
  女人一旋身,用轻盈的步子遮掩了那一点儿踉跄。她觉得自己的鼻尖在顾宸北硬得过分的胸膛上磕得生疼。她抬头瞧着男人。
  顾宸北的声音很低,语气倒是极平淡的:“这是最后一支舞了么。”
  陈述的语气。
  陆霜年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睛里光华一转即逝。她道:“既然亲爱的你这样笃定,那就权当是最后一支舞了吧。”女人微微凑近了顾宸北,暗哑的声线里听得出某种莫名的情绪。
  她慢慢地说:“谢谢。我很尽兴。”
  时针一分一秒地转过去,陆霜年能听到自己心中计时的声响。
  此处是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那里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都是她的舞台,都是她的战场。音乐声激昂起来,就如同冥冥中为某些□的部分渲染着气氛。而陆霜年放开了顾宸北的手。
  男人淡淡地看着她,却没说一句话。
  陆霜年转过身,随手从侍应生的托盘上取了杯香槟,走到了旁边。女人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名流贵妇,似乎对这样的场合终于感到无聊。没人注意她。
  一名男子从屋角的阴影中走到了陆霜年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女人点点头,她将高脚杯里暗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转身悄悄地离开。
  军情处。
  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很清脆,而这声响却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击打在人心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外头走廊昏黄的光线在门前交汇出一道黑色的影子。孙裕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看着这个一身黑色裙子的,被他一手带起来的美艳而又冷酷的女人,穿着鲜红鲜红的鞋子,踩着一地的血污,笑意悠悠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回来了!╭(╯3╰)╮ 希望大家都还在……小内八跑开~
  ☆、第45章 我是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你来了。”
  孙裕的语气已恢复了平淡。他看着慢慢从那昏暗的光线与阴影中走出来的陆霜年。
  女人微微笑了一下。她道:“阿年让处长久等了。”她走进房间,高跟鞋一下一下敲打在木质的地板上。站在后面的老张接到女人的示意,收起了枪,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孙裕扬了扬下巴,“坐。”好像他依旧是这军情处的主人,而陆霜年也只是像每一次来向他汇报工作一样。
  陆霜年站着没动,她笑了笑,解释道:“坐下裙子就皱了。”
  孙裕打量了她两眼,道:“很漂亮。”
  陆霜年眨眨眼睛,“谢谢。”
  孙裕沉默了一阵,陆霜年也没催促他开口,只是站在那儿悠闲地注视着这个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己的直属上司的男人。
  孙裕终于发声:“你策划了多久?”
  陆霜年挑了下眉梢,她慢慢道:“五年。”
  五年前,她才刚刚从军医学院进入军情处,正是孙裕对她最关照也最是单纯培养的时候。
  孙裕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随后归为自嘲的一笑。他在陆霜年的眼睛里瞧见分明的残忍。原来从那个时候,从他还未将那个女孩当做威胁的时候,她便已经想着怎样将他这个“导师”置于死地,取而代之。
  “果真是青出于蓝啊。”孙裕说道。他的语气带着落寂的感慨,也带着些赞赏。
  他养了一匹狼,比他自己更加凶猛,更加狠辣。而他们这一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也自然怪不得别人。只不过是你不够狠罢了。
  陆霜年只淡淡道:“孙先生想必也留了不少的后手吧。”
  孙裕瞧着她:“你是我的学生,阿年,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已经学得很好了。”他的后手,陆霜年怎么会猜不到。从五年前就开始筹划的一场背叛,又怎么可能不做得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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