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郎中令王臧是刘彻的老师也是刘彻重用的肱骨大臣,最近生病卧床连天子大婚都没能参加,如今朝中休沐刘彻无事,打算带人出宫去看看他以示天子恩宠。
  “陛下多带点人,还有,宫外的花花市井少待会儿。”陈娇交代道。
  “那是当然”刘彻凑到陈娇耳边小声的无赖道,“朕还舍不得你呢。”
  陈娇反手就想把刘彻打到一边去,无奈远处还站着宫婢和黄门,她不好发作只得忍下,没好气的横了一眼恢复冷傲状态的天子刘彻,见他眼底仍有自得的笑意。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这些天刘彻与陈娇的日子可真算得上是蜜里调油。
  刘彻才走了不多时小寒就进来禀告陈娇大长公主到了。陈娇亲自迎出去接大长公主到后殿。
  “刘宝如这丫头,这些年我真是白疼了。”大长公主刚一落座就没好气的说。
  大长公主一路到后殿肯定看见了扫院子的刘宝如,一方面气她造谣生事顶撞长辈但此刻又想起自己离世的幼弟梁王又不禁伤感起来:“哎,要是你梁王叔在她哪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陈娇亲自为长公主端上茶筑道:“人各有命,梁王叔这一世位极人臣功勋卓著,该有的都有了母亲不要伤感了。”
  长公主摇摇头端起茶筑刚要喝忽然脸色一变,起身就将一杯热茶泼在了送茶水宫女的身上:“混蛋东西,这茶水是怎么煮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拿来给本公主喝!”
  送茶水的是椒房殿的三等宫女,在宫里已经伺候了不少年数,却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根本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烫伤,立刻跪下不停磕头道:“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饶命……”
  陈娇也被长公主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定睛看那木质茶筑只是杯口有一点点浮尘,当是煮茶的时候无意带出来一点灰尘。
  “拉出去,鞭笞一百!”大长公主竟是怒不可遏,威势惊人。
  “奴婢该死,大长公主饶命……”那是宫女看起来也不算年轻了,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重复,“奴婢该死,大长公主饶命。”
  四个宦官上前垂首躬身站在那宫女身边,似乎在等陈娇点头。
  陈娇看了身后的大寒一眼,大寒会意走上去对宦官道:“拖下去到偏殿行刑。”
  “喏。”
  四名宦官拖着大声求饶的宫女跟着大寒退了下去,他们走出去很远陈娇还依旧能够听到那宫女的哭喊声。
  “母亲”陈娇避席起身走到余气未消的大长公主身边,娇艳的脸上出现担心的神色:“您最近怎么了,似乎经常发怒。”
  陈娇虽然出嫁了,但自己母亲易怒的事朝元长公主前几日还是跟她说了,希望她能劝一劝大长公主。
  “别管我的事,约束好你宫里的人,省得他们蹬鼻子上脸!”大长公主冷冷的说。
  陈娇更差异了,她记忆里母亲虽然脾气火爆却极其聪慧,根本不会为了这么小的事处死婢女,更况且她最近还是连续的怒火滔天。
  “阿娘,最近家里的事不顺心吗?”陈娇并不在意大长公主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走上去挽住她的手像在堂邑侯府时一样贴着她声音软软的很温暖,“阿娘生我的气了还是生阿爹的气了?要是阿娇惹您生气了,跟我说我就改。”
  大长公主看着女儿娇顺的模样,眸光温柔下来,拍着陈娇的手背拉她坐下,叹了口气才道:“我也是忧心你父亲的病。”
  陈娇吃了一惊,挥挥手让下人退出去然后赶忙问:“阿爹怎么了?”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大长公主忽然改了口,生硬的转开话题道,“彻儿呢?怎么都没见他?”
  陈娇心焦堂邑侯的病,大长公主却不想告诉她这个女儿,陈娇蹙起眉心也上了火气,不依不饶道:“阿娘先不要找他,跟我说说我阿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欲言又止,还要说别的事,陈娇终于怒道:“阿娘是觉得我出嫁了就顾不得爹娘的死活了吗?!我就不是陈家人了?!那好,那你们以后也别来看我,就当没这个女儿好了。”
  大长公主一贯最疼陈娇,她心里本也不好受,在听女儿说这样的话索性也不想再隐瞒,偏过头道:“天子给你下聘的时候你阿爹在家晕倒了,当时赵谦没说是什么大事,你阿爹也拦着我就没跟你说。不过隔了几日他便送了一个侍从给我,名唤董偃……”
  长公主自嘲的笑了,笑容里还有难言的苦涩:“那孩子生得到时唇红齿白的,是个常来府里的珠娘的儿子,你阿爹留他在府里三年了,我以为他是看中那孩子性格和顺、长相俊秀,想要调教好了在身边做个近侍,谁知道竟然送了给我。”
  董偃,董偃。陈娇冷冷的笑了,前世横在父母见的这个人她真的太熟悉了,可是她竟从不知道这个著名的男宠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她竟然还因为这个男宠指责父亲无能,简直太傻太风刺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今生父母的关系明明很好父亲还要送给母亲这个男人!
  “董偃他是个……阿爹想您……为什么?”陈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父母之间她做女儿的本不该过问,可是她做不到,她想知道,她不希望她的家又向前世那样分崩离析。
  “你不知道,你父亲的病也不光是咳症……”大长公主说着一贯神气的脸上竟然浮出哀戚的神色,声音都有些喑哑,似乎压抑了很久,“之前他的病都是赵谦在照料,赵谦是外面的郎中只听他的吩咐,有什么大事他也不让赵谦说,我一直都不知道……”
  “难道……”难道父亲不能那什么所以找了个男宠给母亲?
  “你父亲可能日子不久了……”大长公主说着眼泪竟然滴了下来。
  好吧陈娇想歪了,确实不是她想的那样,要真是那样她自己都觉得接受不了。
  陈娇从来没见过母亲哭,她连忙抽出身上的手帕为大长公主擦泪,一边擦一边劝道:“阿娘你慌什么,谁跟你说阿爹活不久了,你不要乱想啊。”
  其实陈娇听了长公主最后一句话还算松了口气,她前世经历过父亲的过世,距离现在还有很多年,更何况他是因为服了慢性毒药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他们早发现了毒物还有极好的郎中赵谦在他身边,不可能比前世更不济,这一点陈娇还是可以肯定的。
  大长公主既然把话说开了也就不再避讳,擦了擦泪笑容落寞:“你不知道,我请了两位御医来看,都说不大好,其实从他那次晕倒以后他就不太接近我,他的身子他自个还是清楚。他送董偃过来我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他走了我心里不痛快,先有个念想便不那么难受了。他的情我承,我还得跟他说我很高兴,我高兴了,我就送他两个漂亮的侍女,他也收了,他也高兴。”
  陈娇在心里真是深深的感觉无力了,用得着这样吗,用得着吗!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呢,这要是换成她和刘彻宁愿吵架喊出来也不会出现这种诡异的局面。
  不过一个人一个性格,她父亲堂邑侯向来隐忍深沉,很多话都不会直说,他为母亲做过那么多事他都没有告诉她,那么如今做出这种安排也不算出乎意料。而母亲,虽然率直骄纵但她真的爱父亲,她大半辈子都尊重父亲,尊重他的决定和想法,所以她选择了接受,他不想让他离世都安心。
  可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吧,送两个侍女又算什么事呢,说到底她母亲还是心里有气。
  “阿娘,依我看我阿爹的病也没那么严重,宫里的御医未必就是天下最好的郎中。”陈娇并不惊慌,定了定神继续劝说大长公主道:“既然赵谦这些年一直都调理阿爹的身体还是要问问他的想法,我看他走时也没说什么,想来阿爹的病到不了御医说的那一步,您先别难受。”
  陈娇说完想了想又道:“还有侍女什么的您也不要给阿爹送,他体谅着您,您好歹也不要拿这个给他添堵,阿爹心里怎么想您真不知道吗?董偃您先留他在府里住着,别的不管。对了,赵谦可曾回来了?”
  大长公主听了陈娇的话也是一阵沉默,想来她也觉得之前做的有欠考量,直到提起赵谦她才摇摇头开口道:“他还没回来,倒是那个赵无心回来要见你,我看你们感情还算不错,到底赵谦也给府里出了不少力就把赵无心带来了,她在殿外候着呢,你要传她进来说话我就先去太皇太后那里坐坐。”
  陈娇听说赵无心来了,确实非常想见,主要还是打听赵谦,她们家事了了也好让赵谦赶紧回堂邑侯府。
  “阿娘,让她进来吧,我想见见她。”陈娇诚恳的说。
  “好,那我先去长寿殿晚些再过来跟你说话。”
  大长公主在陈娇的搀扶下避席起身,又唤来宫婢到偏殿净脸上妆,直向长寿殿去了。
  陈娇在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再见到伴她长大的朋友赵无心时,她承认自己被赵无心的样子吓到了。
  赵无心,那个她记忆里始终纯厚丰润的女孩此刻已经变得形销骨立憔悴低迷,她的精神非常不好,可以看出她站得久了下拜时神色已经有些恍惚。
  “拜见皇后娘娘。”赵无心的身体晃了晃像纸片一样跪下来。
  “请起。”陈娇看着她眉宇间自然带了些许忧心,“来人,请赵姑娘进来赐坐。”
  陈娇今日先是得知父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再是见到大变样貌的赵无心,她心里很不舒服,命人小心伺候让赵无心坐在自己身边。
  她一贯高贵冷傲不想给宫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于是屏退左右只留大雪小寒近身,然后才关切的问赵无心:“无心,我们很久不见了,听说你母亲没了,节哀。”
  赵无心蜡黄的脸色在听到“母亲”二字时忽然变了,她抬起头眼眶倏然变红,眼泪一下便夺眶而出,抓住陈桥的衣袖叩首道:“皇后娘娘,求你帮我……”
  ☆、第102章 平阳公主
  “怎么了,要我帮你什么?”赵无心哭的太过伤心,陈娇一时有些无措。
  赵无心在堂邑侯府这些年一直与陈娇感情很好,但她却从来没有向陈娇请求过任何事情,看来这一次她真的遇到了天大的事。
  “娘娘,我求求你,求你帮我,我阿娘是被人害死的。”赵无心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呜呜咽咽的说。
  “啊?那你们没有报官吗,廷尉府的人不管?”陈娇第一反应就是应当报官,汉初律法严格,人命大事不应该置之不理。
  超无心眼泪婆娑的抬起脸,摇头道:“娘娘,廷尉府的人管不了,害死我阿娘的是平阳长公主。”
  平阳公主!怎么会是她?!
  陈娇着实吃了一惊,让小寒给赵无心倒茶,又安慰了她一会,等赵无心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接着问她道:“你母亲怎么跟平阳长公主扯上关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
  陈娇不喜欢平阳公主,非常不喜欢,因为她的越发显贵是建立在陈娇长门凄冷的基础之上。平阳年级长与王娡是最贴心的贼母女,前世她一直都对陈娇阳奉阴违,刘彻不及弱冠她就开始给刘彻找美人,美其名曰为子嗣着想,实则她对每一个美人都嘱咐过“富贵勿忘”,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自己;况且当时刘彻才十八、九岁,就算没有子嗣用得着她操那么多心吗?!总之陈娇讨厌平阳,甚至超过了对卫家和卫子夫的厌恶。
  真没想到此生陈娇与平阳公主实实在在的第一次交锋竟然是因为赵无心。
  “我阿娘在平阳侯府做了很多年的女医,她很少回家带我,我小时候她就跟我说人要懂得感恩,平阳老侯爷对我们赵家有恩惠,救过外公的性命,阿娘作为长女应当给平阳侯报恩。”超无心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只是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现今的平阳侯待我阿娘很尊重,他的姬妾和世子身体不适都是我阿娘坐诊。本来都好好的,不知怎么有一日忽然来人告知我舅舅我阿娘偷了平阳长公主的首饰,被侍女告发畏罪悬梁而死。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是被冤枉的……”无心说着又抽泣起来。
  大家族里这种事数见不鲜,不过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不然赵无心可不会说是平阳公主害了她母亲。
  “无心你慢慢说。”陈娇看着赵无心道。
  “后来我舅舅带我去平阳侯府收敛阿娘的尸身,她颈上确实有青紫的痕迹,可是,可是我们学医之人都看得明白,那不是悬梁的痕迹,她是被人勒死的!后来与我阿娘交好的侍女偷偷告诉我舅舅,她是因为几番医治了平阳侯的两个宠妾,还保住了其中一人腹中的男胎,平阳公主本就不悦偏巧平阳侯的宠妾临盆生下了男孩,平阳侯又几番夸赞我阿娘医术令宫中出身的另外一位女医妒忌不已,那女医出了主意经平阳公主默许,便一起害了我阿娘又遮掩下来。”
  陈娇听罢微垂眸默然半晌才道:“这种事我不方便过问,不过你可用我堂邑侯府家人的身份前去廷尉府求见廷尉郅都,他不是徇私之人,若是有什么冤屈必能查个清楚。”
  “真的能见到郅都大人吗?”赵无心呜咽的看着陈娇。郅都不畏权贵酷吏狠辣的大名大汉无人不知,他是酷吏却执法必严,赵无心对他也还是有信心的。
  “你放心,我会跟大长公主交代,让她派人送你过去,若你阿娘死的冤枉,郅都一定会为她昭雪。”陈娇安慰她说。
  “那么真的能够惩治平阳长公主吗?”赵无心为人毕竟单纯,眼泪婆娑的看着陈娇等待她的回答。
  陈娇沉默,然后轻轻出了口气道:“查一查总会有个结果。”
  想动平阳公主恐怕太难,但陈娇决不能看平阳的亲信欺负到她的人头上。她前世虽然高傲本质却率直单纯对平阳公主也算客气,甚至很多时候对这个刘彻信任的大姐推心置腹,可那又怎么样呢,平阳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狠狠的捅了陈娇一刀。
  白眼狼终究是白眼狼,无论如何也养不熟。
  陈娇又劝说了赵无心几句,最后跟赵无心谈起了她父亲堂邑侯的病,嘱咐她尽量让赵谦先来一趟堂邑侯府,侯府的人会尽量帮助赵无心和赵谦早日处理了赵氏的案子。
  “等你舅舅为我父亲看脉之后,让大长公主带他入宫见我。”陈娇命小寒送赵无心出去的时候温声道,“无心,等你母亲的事处理完了有空也到宫里来陪陪我,我很想念你,也需要你。”
  赵无心走后陈娇去了长寿殿,在那里陪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用过午膳。大长公主到底心里挂念堂邑侯的病况,跟陈娇续了会儿话就请辞离宫了。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差人来说了吗?”陈娇歇过午睡看时辰也不算早了,这几天跟刘彻在一起笑闹惯了一个人无事也确实觉得无趣。
  “曹宫监遣人来禀告过了,说陛下在王大人家中见到一位董生,王大人再三引荐陛下问了那年纪不大的董生好些事,越谈越起兴,怕是要晚些才能回宫。”小寒回着话为陈娇捧上蜜浆,“还有件事禀告娘娘,赵栗太后遣人来说胶西王快马加鞭送了好些海蟹进宫,煮了来还算新鲜,晚间想请陛下和娘娘过永宁殿共享。”
  哎哟呵,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陈娇不禁笑了,她可真没想到高傲的栗姬做了赵国太后竟还有请她的一天。
  栗姬母族单薄,景帝去世后她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迁居长乐宫永宁殿后又成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的邻居,在宫中横行霸道的气焰收敛了不少。不过她三子封王,尤其刘荣这个赵王地域广大土地富庶,又有景帝遗命护身,她还是有资格傲下去的。
  但是栗姬虽然政治上幼稚,也还没傻到看不清当前的形式,刘彻即位薄氏成了太后,就算薄太后之前再怎么软弱现在也要硬气起来,她身为薄太后眼中第一根硬刺倘若不笼络刘彻跟皇后陈娇处好关系那她以后的日子也绝对平顺不了,说到底太皇太后手握朝政不管这档子事,长乐宫里还是薄皇太后当家。
  所以说着宫廷里哪有什么永远的敌人,无非是利益当先罢了。
  陈娇哼笑一声喝了口蜜浆道:“知道了,陛下回来我与他商议后再给栗太后回话。”
  正吩咐着小寒,门外大雪又进来行礼道:“启禀娘娘,平阳公主求见。”
  平阳竟然来了?呵,她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陈娇命大雪带平阳公主到外殿少歇,自己梳妆之后才带着侍女宦官走了出去。
  见陈娇走出来,平阳公主起身带笑殷勤的问候道:“皇后娘娘万安。”
  “长公主客气,请坐。”陈娇极美的面容上带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傲神情,语气平淡。
  她不称平阳公主为长姐却只称长公主,明显就不想跟她亲近。都说过了,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况且陈娇敢保证平阳公主家里此时一定蓄养着妄图送给刘彻的无数歌姬。
  平阳公主并不介意陈娇的冷淡,她见陈娇跪坐下来也慢慢坐下笑道:“自娘娘大婚我还是第一次见娘娘,那日在长寿殿竟没能等到娘娘,今日特来拜谒。”
  “多谢长公主。”陈娇仍旧淡淡的回答,一个字都不多说,偏要让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平阳难看,倒要瞧瞧她的脸皮有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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