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都是皇亲贵族名臣之后,越信公主就算不喜欢他们诟病太子和皇家也不能治他们的罪,本来祓祭上祀就是个踏青游玩的好日子闹大了都不好看。
  越信公主看了韩成安一眼冷声道:“望诸位言语有度,不要辱没了诸位的家世。”
  她把话说完那几位公子纷纷行礼,口中称是。陈娇看这群人里不靠谱的太多,而最不靠谱的非那个田括莫属,行礼行的敷衍不说目光游移还偷偷瞄着公主和自己,那种沾染了市侩的猥琐目光来回流连就连她们身边的侍女都一个没落下。陈娇怒目瞪了田括一眼,那小子发现全身一凛赶快低下了头。
  越信公主与陈娇离开后,侍女阿晴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愤愤的说:“公主别恼,那个贼眉鼠眼的人真是无理,谁家的公子修养可真差。”
  陈娇无声的轻叹,前世她不在意朝政权谋一心扑在自己奢靡的生活和爱情上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大汉朝名臣将相的后继子嗣,现在想来若非刘彻日后想尽办力排众议法提拔下层人才,大汉百年之后要是真交到这群不学无术的人手里那才真是完了。
  想到这里陈娇眼眸微眯代越信公主答道:“你陪公主在宫里,这些长安城城公子的事知道的少,他们胡闹惯了多数都是那副样子,只是那个姓田的小子在公主跟前也胆大不知收敛罢了。”
  正说话间正前方几个游玩的列侯小姐就走了过来,看到陈娇各个笑靥如花热络的携手上前道:“那不是堂邑侯翁主和越信公主么,咱们过去吧。”
  作为堂邑侯的嫡女陈娇在宗室圈子里经常被各家翁主小姐邀请出席宴饮,尽管她生性高傲很少亲自去但总有些人认得她巴结她,想躲都躲不开。
  远远的柳树下,两名小丫头跟着一位鹅黄长衣容长脸的美人望向众人簇拥的水边,她的唇线紧抿,秀丽的眉宇间似乎锁着淡淡的心事。
  “小姐如果不愿意跟堂邑侯翁主日后共事太子殿下可以跟大人说,您不必……”
  “别胡说了,那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说什么共侍太子,只怕这种话说出去我都活不到那一天。”黄衣少女沉下脸色说。
  “可是您是太后母族窦家的小姐,那些列侯勋贵找来的美人怎么能跟您比,有太后在长公主也不能怎么样吧。”侍女说。
  “外孙女亲还是我这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族女亲?太后不会同意父亲的要求,除非朝政……”
  “太子殿下驾到——”
  少女话头一滞,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花瓣般层叠的眼睑抬起看想远处。
  不仅是她,树林转角处一声高亢的宦官传唱几乎吸引了原野水边所有人的目光,人们纷纷聚集过来,望见列队整齐华盖团团的仪仗纷纷伏身跪下去行天子之礼。
  上祀节祭水虽并非隆重的汉制祭祀大典却历年都由天子亲自主持,今年景帝推说身体不适,自然由太子监国行天子礼制代为祭水,这个仪式以天子礼进行也是表达对神明的尊敬。
  后元六年刘彻已经满十六岁,年节后景帝为他加冠行成人冠礼,如今身为储君的他已经具备了代替天子祭天祭神的全部资格。
  这是刘彻第一次主持隆重的仪式,他今日穿玄黑礼服杏色深衣肩臂袍袖之上皆是红色青龙纹,头戴墨玉长冠,朱红的两道流缨垂在耳后已经让这位少年储君显出几分成熟和英武的气质。
  刘彻有一双细长的瑞凤眼,这双眼睛时常令朝臣联想到景帝冕旒后那双波澜不惊似笑非笑的眼睛,随着他年纪稍长他的面部线条也越发清晰,山根隆起鼻翼高挺,英俊的面容已经脱出了年少时的稚嫩。
  “祓祭上祀袪祸避灾,我代表父皇前来祭拜水神佑我大汉。”刘彻双臂微抬,殷红的薄唇唇角微微翘起,对众位大臣的亲和中透着冷冷的疏淡。
  “天佑大汉,风调雨顺。”众人下拜齐声道。
  “众位请起。”刘彻的声音仍有少年的低透质感,他的目光极快的在人群中略过,在看到陈娇抬头起身的瞬间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淡淡笑容。
  隆重的祭水仪式之后,刘彻卸去了庄严的神色,带上一抹傲然的淡笑站在高处面对百官卫卒列侯权贵开口道:“仪式既毕今日祓祭,传天子谕众位皆可不拘常礼随意自在共享春光。”
  他说完拂袖点头,在众人山呼万岁声中身姿笔挺的走下高台,带着身后的宫人大步离开。
  刘彻从竹搭绸缠的帷幔后面后面更衣而出时身边只剩下了韩嫣、曹小北以及两名随驾伺候的侍女。
  素绢曲裾腰带碧玉的韩嫣先曹小北一步走出帷幔,警惕的左右看看而后身法利落优雅的一闪身让开了出口,待换上常服的刘彻出现便恭谨的低下了头。
  刘彻出了帷幔第一个动作也是左右审视,见众人皆在远处才略显轻松的放下端起的架子,细长的眼眸望向垂首挺立的韩嫣。
  虽然如今已入春但早春天气不稳春寒料峭毕竟还是带着嶙峋的冷意,韩嫣身上只着两件春衣,素色暗花的曲裾之下露出翠竹一般青绿的深衣。
  每每刘彻支开护卫禁军队长公孙瓒独自出行的时候韩嫣都要充当他最称职的侍卫三步不离,也是因为这样他今日换衣后才会穿的单薄轻便,唯有如此才便于他在刘彻遇到危险的时候施展拳脚,以免那些碍事的礼服耽误他护主。
  刘彻唇角勾起微笑,有些出神的斜觑着警惕周围随时待命的韩嫣,他想韩嫣的注意力难得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也许今日是特殊了一些,比出宫都要让韩嫣紧张,也是,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认得他是太子刘彻,若是他落单时那些人真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对护卫而言还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
  刘彻还是不以为意的笑了,韩嫣紧张他却一点也不紧张,他自信于自己的身手和权术,就不相信真有人敢在祓祭上祀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刺杀他,况且又有谁会知道堂堂太子储君会走出上祀踏春的护卫圈呢。
  当然,他也相信韩嫣的本事和忠诚。
  不过嘛,这身春衣此时穿也着实薄了些,他定定的看着韩嫣的臂膀,甚至能够感觉到两层春衣下他紧绷的肌肉。韩嫣的身板好的确实没话说,精劲柔韧,此时他噤声不语玉面凛然却高度警惕全身戒备,似乎比往日更有魅力。
  恩,果然容貌英俊的男人天生就能吸引人。刘彻忽然就想他自己长得也很好啊,若是陪阿娇单独出门这样专注的保护她,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也很有魅力呢?或者心里默默的欢喜……
  曹小北见刘彻瞄着韩嫣发怔,一时半会都没动静怕耽误了刘彻自己的事这位强悍的殿下待会又要发脾气,只好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殿下,张骞大人在等您。”。
  刘彻忽然发现自己闪神了,挑了下修眉有些不悦的沉下声音道:“让张骞来。”
  曹小北看着刘彻沉下的脸色在心里叫苦不迭,他的这位主上果然难伺候啊,提醒他他不高兴,误了事更不高兴。哎,殿下啊殿下,别人不知道他可真是看的清清的,自从当上太子的这七八年您这脾气秉性可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曹小北虽然心里抱怨了两句但他全心全意的伺候刘彻,一刻不敢耽误连忙弓着腰小步跑走去传远处树下的张骞了。
  刘彻令侍女退下,面前只剩下了韩嫣。
  “韩嫣。”刘彻向韩嫣走的更近,在他的身侧站定。
  韩嫣抬头看着道刘彻,他的主上要去哪里从来不会跟他商量,因此他不知何意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殿下?”
  刘彻看着疑惑的韩嫣薄唇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今天是上祀节,你不必跟着我了,去水边踏青吧。”
  “殿下!”韩嫣桃花眼中的瞳仁顷刻放大,对于主君的安危他根本不愿放松一刻,刘彻却让他离开,韩嫣无法接受这个提议,他惊讶恼火甚至有些忘记身份的抬头急道,“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张骞。”刘彻淡声说着目光轻轻瞟向韩嫣身后。
  韩嫣本能的回过头正对上款步走来的张骞那双平静的眼睛。
  韩嫣望着回看他的张骞越走越近,一瞬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的张骞一直在看着他,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充满了戒备。
  “殿下。”张骞拢袖向刘彻行礼,而后对韩嫣露出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
  韩嫣怀疑自己的多心,但在垂眸的那一刻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变得苍白。
  刘彻看看韩嫣,对张骞随口失笑道:“我正跟韩嫣说今日是上祀节,他不比你时常在外面办事,整日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乐趣,今日得闲劝他去踏青他还急了。”
  “下臣担心殿下的安危。”韩嫣凝着黛色的弦月眉低声说,并没有抬头看刘彻和张骞。
  张骞顺着刘彻的话笑了,调侃道:“这有什么不放心,我的功夫虽不如你但殿下的身手总好得多,难不成殿下再加上一个我都还不如你?”
  韩嫣摇头,看向张骞道:“这次与往常不同,宫外鲜少有人认得殿下,但是这里权贵云集倘若有心怀叵测之人设下埋伏岂不是更加危险,我和你一起保护殿下……”
  “韩嫣,殿下去桥对岸走走见堂邑侯翁主而已,那地方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怎么那么着急呀,一桥之隔那么多羽林和禁军应该问题不大吧。”张骞觉得韩嫣反应那么大有些好笑,随即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眼神一暗用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看着韩嫣,“还是你有什么原因一定要跟着殿下?”
  韩嫣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他刚才就有错觉,觉得张骞今日盯他盯得紧,如今听张骞的弦外之音还真是如此,不由心中苦笑,他是真的担心刘彻的安危并非是张骞认为的那样——张骞以为他喜欢堂邑侯翁主借此机会还要去。
  刘彻见韩嫣无奈的摇头,俊美的面容上有说不出的苦涩心中也有些不忍,对他道:“我本是好意让你去踏青,你若担心便和张骞与我同去。”
  张骞蹙了眉心,见韩嫣摇头才松了口气。
  韩嫣低头拱手道:“是下臣多心了,多谢殿下的美意,下臣就在此处静候殿下归来。”
  对于韩嫣莫名其妙的妥协刘彻还有点纳闷,不过随即也就不当回事的笑了,凑在韩嫣的耳边坏笑着说了两句话。
  韩嫣听罢脸色微赧,有些尴尬的偏过头道:“下臣没那个心思,殿下别操心了。”
  刘彻与张骞对视一眼看着韩嫣爽朗的大笑,笑了一会才招呼身边有些莫名的张骞道:“走吧走吧,让韩嫣自己随性玩去。”
  刘彻走后韩嫣依旧保持着他在时的警觉站姿,半晌才双肩耸动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的瞬间却听到远处一声呼喊。
  “韩嫣。”
  韩嫣对这个声音太过敏感与熟悉,几乎不加思考的迅速回头,他看到刚才扬长而去的刘彻站在远处朝他扬起下颌:“穿的少,去换件衣服再玩。”
  韩嫣看着刘彻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没有回神。
  张骞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刘彻匆匆而愉悦的脚步。
  “殿下……”
  刘彻回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若是晚了我定要罚你在宫里住上半年不得出去!”
  张骞生性潇洒不羁从小就不碍受拘束,他爹让他做胶东王侍读的时候他还小不懂事压根不知道侍读的拘谨,幸而刘彻的性子也是无拘无束桀骜不驯对他来说亦主亦兄他才能在刘彻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不过要让他跟韩嫣一样天天在太子宫刘彻身边他肯定先闷出一身毛,更别提半年不出宫了。
  “殿下放心,晚不了,翁主给臣下的信上写着是祭水仪式半个时辰之后,这才一刻钟。”张骞实在没想到刘彻受到陈娇的邀请那么急切你那么高兴,简直要肋下生双翅膀。
  ☆、第78章 唐突佳人
  刘彻觉得祓祭上祀真是一个好日子,父皇不来也正好。每个人都忙着看春景看美人,忙着踏青戏水聊天,谁还顾得上管得了换了常服的他。
  刘彻是个自律的人,但他不喜欢自律,自律只不过因为他是太子。他能压抑自己感情但他不喜欢压抑感情,因为越压抑越疯狂,就像他对陈娇的感觉,从前他觉得他对陈娇的感觉是细细长长的溪水,是绵绵软软的春风,丝丝缕缕难以忘怀,而陈娇给他的感觉是年少时抚上自己滚烫额头的温柔,是挨打时护在他身前毫不退让的倔强。
  他做每一件他该做的事,把她藏得很深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她,他对她的憧憬只是一种幻想,幻想她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对于少年的他,他臆造的陈娇就是他对女人最难以启齿的完美的期待。
  她是真的美,很美,她是真的高贵,高不可攀永远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带着难耐的崇拜与廉价的期许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谄媚的倾其所有侍奉他。这样的她光是看着就与众不同让他想要了解和靠近,拥有和征服。
  如果她对他永远以礼相待不加重视也就罢了,因为婚约的存在总有一天她都会成为他的女人,年少时的温暖足以支撑他不温不火的与她相守一生。可是后来完全不同了,因为父皇的病她变得近在咫尺,她对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似乎都有魔力,都引得他侧目动心不能自已。
  她每年都送他亲手而制的香囊,从前他只是觉得情分不同,带着香囊他可能就会一直想着她喜欢她,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那些香囊就是定情的契约,每一年都提醒着他对她更加深入的渴望。而他们宣室殿寝室的那次争吵之后他得到了她的回应,从那以后他越来越觉得别人就算美若天仙都比不上她一丁点的好,哪怕她只是对他小小的笑一下,就笑那么一小下他刘彻都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然而就在他最想娶她的时候他处心积虑保住的太子位却成了障碍,父皇的猜忌让他不得不选择按捺隐忍,他疏远她冷淡她,能没有交集就尽量没有交集,这个时候他有多无奈自己想想都是一阵烦躁。只能等,他想大不了就像过去一样把她深深的放在心里,父皇的疑心消退似乎也并不会很久。
  可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幻想中的陈娇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他不能再把对完美女人的幻想披上陈娇的外皮,而变成她是什么样他理想中的陈娇就是什么样,这个比他大一点的美艳表姐真的成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对就是女人,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不是明媚也不是温情,就是彻头彻尾的*,属于男人的那种感觉,从心到身他都想要她的那种说不出口的情||||欲和性|||欲!
  刘彻很惶恐,很烦躁甚至是暴怒,不能见她也不见她,他想强制自己压下那种邪恶的念头,然而他觉得越不见她自己就陷得越深。有时候他看着形影不离的韩嫣真恨不得站在那里的人就是陈娇,甚至睡前看着为自己放下纱帐的曹小北他都要幻想陈娇的样子,简直是疯了,真的疯了。
  黄老学说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就在刘彻被自己的想法没日没夜折磨的时候张骞给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陈娇想要见他。
  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府里,上祀节的这一天无拘无束,在春意初至的灞上。
  刘彻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笑起来,只觉腰侧的佩剑十分碍事,扯下来转身对几步远的张骞道:“接着。”
  张骞猛然抬头,还好反应快接在了手里,拿稳了刘彻的佩剑再一抬头,哎,殿下小心……
  张骞的话还没出口刘彻就反身撞在了一位黄衣女子的身上,他回身的空档女子脚下不稳又与他撞了个满怀,慌乱中碰到身边的桃树。
  “啊……”女子惊呼一声,声音却依旧甜美娇软,可惜人却向一旁倒去。
  刘彻惊讶之下几乎是出于习武的本能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向前一带将女子带入自己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女子站稳身形无意间仰头,迎着早春的阳光看到一双狭长的眉眼,挺秀的鼻梁。
  被她撞下的一瓣桃花轻盈的飘落在她的发间,她却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好柔媚的一张脸。刘彻看着怀中的女子,脑中放空。
  “殿下……”张骞赶到近前正看到两人的动作,一向进退有度的他此刻却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手该放哪都不知道了。
  张骞的呼声令女子回过神,她慌乱的后退一步低下头,双颊立刻红透,酡颜媚色甚是醉人。
  她的动作令刘彻闪神哑然,一瞬间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刘彻蹙起了眉头,他的神情已经卸去了赴约的愉悦,此刻有点冷淡晦暗,偏开视线没有再看那女子。
  “公子……我……我……”
  鹅黄春衫的女子红着脸一时间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还好她的侍女及时赶过来,左右看看急切的问:“小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脸红成这样?”
  张骞跟了刘彻十年,要是再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妄为刘彻的近臣。他上前几步对那女子行礼笑道:“冒犯小姐了,是在下的朋友不小心。在下张骞,若小姐有什么不适只管到城前景宁街侍郎府找在下便是。”(张骞只是侍读,他老爹当了一辈子侍郎,是景帝的高级秘书)
  张骞口才与应变都非常人所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隐瞒了刘彻的身份又将后续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撇清了刘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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