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第65章
  从大慈寺上香回来的第二天,罗宜秀气冲冲地来找宜宁。
  “惯得她个娇小姐,还敢看不起我了!”她气得灌光了宜宁屋里茶壶的水,让丫头给她再倒一些来。
  宜宁把笔放下,拿雪枝手上的帕子擦手,朝她走过去问:“你又怎么了?”
  罗宜秀才跟她讲起来。
  昨天上香的时候宜宁不在便没有看到,罗宜秀撞歪了香炉,香灰洒在了赵明珠的褙子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明珠当即就沉下了脸。罗宜秀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忙给她赔礼道歉。第二天让陈氏逼着送了两匹刚买的缂丝料子去再给她赔礼。罗宜秀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赵明珠身边的丫头轻声嘀咕说:“……烫坏了咱们小姐的衣裳,却拿这等货色来抵。”
  当时要不是有丫头拦着,罗宜秀都要冲回去了。
  她自幼被陈氏教养着,哪里受过这等气。
  “赵明珠那身衣裳织入了孔雀翎,的确比寻常的缂丝更贵重。”宜宁只是说,“消消气吧。”
  罗宜秀又拍桌子:“叫她能耐的!不过是个收养的,那眼睛都能翻到天上去。又不是人家正经的金贵出生。你长姐还是世子夫人,脾性不知道比她好到哪儿去了。”
  宜宁知道她就是说说,不会真的做什么。拿了叠纸继续练字。
  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罗宜秀才停下来,宜宁拿眼珠子撇她:“你不说啦?”
  “渴了……”罗宜秀支着下巴,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又斜过身子去看罗宜宁写的字,惊道:“你现在字写得这么好了?”
  宜宁感叹道:“勤能补拙,还是我三哥的功劳。”
  没有天才,都是逼出来的。
  罗宜秀看了她的字可能更不高兴了,在宜宁这里赖到吃了午饭才走,还蹭了她的甜点。
  中午小厮过来传话,说三少爷已经回来了。
  宜宁去了风谢塘,看到罗慎远正在吩咐管事,这几天府里的事有些耽搁了。
  罗慎远的房中井然有序,头先伺候他的是几个小厮,现在换成了几个丫头。外面森严地站着几个护院,院中的装潢布置也是极为幽静的。宜宁在旁边听着他说话,那几个伺候他的丫头都是林海如亲自选的,干练稳妥,有两个长得娇花露珠一般的美,笑着给她端了茶点来,恭敬地道:“七小姐尝尝,三少爷最近喜欢吃这个绿豆汤,奴婢们就做得多些。”
  宜宁端了杯细细品,味道有些淡了,是罗慎远的口味,看来这些丫头照顾得很细心。
  罗慎远说完了事情向她走过来:“宜宁,到书房来。”
  宜宁硬着头皮跟上去。
  他的书房布局比原来大些,墙上挂了一副字,笔法酣畅淋漓。书案旁边摆了个半旧不新的瓷缸,里面插满了画卷。再旁边养着一盆绿萝,正好外头的太阳照进来,绿意盎然。
  “宜宁。”罗慎远轻扣桌角,抬头提醒道,“不可再走神。”
  他在抽背《论语》,教宜宁考科举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要让她通读了四书,如今却是差不多了。上次林海如也问他:“你总逼着宜宁学这些做什么?我看她已经是姐几个里最用功的了。”
  罗宜怜因为乔姨娘的事越发的消沉,而罗宜秀因为自身原因一看书就犯困,罗宜玉更不说了,她就等着过了中秋嫁出去了——刘家那边已经派人说好了日子。
  本来陈氏的意思是等刘静再考一次进士的,上一次会试他落榜了。但是刘家的人是不同意的,他们已经等罗宜玉守孝两年,实在仁至义尽,要是再等刘静年纪就太大了。
  罗慎远心里却知道,富贵一时,文章千古。那些没什么底蕴的世家,家破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若是懂得些道理,好好读些书。就是有变迁也什么都不怕。怕就怕那种外面倾颓了,里面就什么都腐朽的家族。
  他让宜宁多读些书真是为她好,她现在小,以后就明白了。
  不过宜宁也没有表现过反对,虽然这方面天赋差了些,但从不叫苦叫累。有时候让她练字一个时辰,她趴在桌上也能练得,他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浑然忘我。
  宜宁才回过神,继续把整段文背完了。前世就是吃了腹中墨水少的苦,特别是嫁到陆家之后,几个媳妇坐在一起对对子,她的对子总是最次的那个。
  陆嘉学那个时候不了解她,还笑道:“你可是有所掩藏?”
  都知道原来她的罗家是出过大学士的,老太太让她进门,也有看重她祖上的原因。
  宜宁气得几天没有理他,陆嘉学还带了只奶狗回来讨好他,那奶狗特别喜欢舔人的手指。每次听到宜宁叫它就摆尾巴十分欢快。后来她死了,那狗到处找不到主人,谁喂它都不吃东西,就这么死了。
  罗慎远这才合上书,顿了顿问:“你上次和宋家小姐吵架,吵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和宋家小姐吵架了?
  宜宁那次真是被逼生气了,但后来想想也觉得好笑,她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但那时候就是很气,言辞犀利地说了宋小姐一顿,说得她满脸涨红,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说了母亲一句话,我气不过而已。”宜宁以为他会责怪自己,立刻道,“下次不会了,后来她还跟我赔礼道歉来着。”
  罗慎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责怪她干什么?
  两人都一样的护短,她护林海如,他更护着她。这毕竟是他的妹妹。
  罗慎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看母亲?”
  林海如在和罗宜慧说孩子的事,孩子出生后住东暖阁好还是西暖阁好,若是个男孩取什么小名,认谁做干亲。说得林海如抚着肚子微微笑起来,对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憧憬。
  罗慎远见了罗宜慧,给她行礼。
  罗宜慧扶住他,目光有些复杂地道:“你如今已经不用给我行礼了。”她回头看了看宜宁,低声问,“你可知道如今皇上病重的事?”
  其实罗慎远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是罗宜慧提起来,这事肯定已经瞒不住了。
  “父亲马上要上任了,前不久内阁首辅汪进网罗罪名,抓了几个大皇子派系的官员……”罗宜慧跟他说,“父亲师从孙大人,虽是太子派系的。但如今大皇子被惹怒了,对太子派系的人看得很紧。你要让父亲万万小心。”知道这个庶弟聪慧,罗宜慧也没有说太多。
  罗宜慧的消息都是从侯府中来的,这些世家里有许多天子近臣,消息也最灵通。
  罗慎远道:“父亲最近与孙大人联系密切,孙大人叫父亲不用挂心,恐怕是有人要动作了。我听说……陆都督常往来于东宫。”
  罗宜慧的神情微有些惊讶,她不知道罗慎远和罗成章也是有准备的。
  宜宁听到这里抬起头,其实她可以明确地告诉两人,最后继承皇位的是太子,但是过程也不这么太平。大皇子是在围猎的时候被人射杀而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但是陆嘉学肯定是主谋,因这从龙之功,他进爵一等,武官中再也无人能左右其风头。他也成了新皇心腹。
  至于罗家这种关系远的,连进个官职都不会有,倒是孙大人似乎是升了官的,后来还连连提拔罗慎远……
  这时候钰哥儿午睡醒了被乳母抱进来,他刚睡醒时有些认人,闹着要找罗宜慧。
  罗宜慧拍着钰哥儿的背,便不再说朝堂上的密事了。
  宜宁拿了个拨浪鼓来逗钰哥儿玩。
  下午骤然下起雨来,屋檐外瓢泼大雨,雨水顺着房脊流下来。钰哥儿倒是欢喜了,扑在槅扇面前认真看。那边回廊上却急急地穿来一个人,连把伞都没有撑,身上的褂子全是湿的,说是要见罗慎远。罗慎远走到回廊上,那人在罗慎远耳边低声说:“三少爷,府中有贵客来。”
  罗慎远难得清闲半下午,却听得出他话中的郑重:“哪路贵客?”
  “属下看到罗家外面全是陌生的护卫,少说也有两三百人,站在雨里动也不动。大老爷穿了官服去前厅,二老爷此时却不在府上。连个名帖也没有递来,但是那随行的人通传说是陆都督。”他声音一紧“就是宁远侯爷,大老爷刚把那人接进前厅里。”
  罗慎远让他先去衙门找罗成章,他进了西次间里问罗宜慧道,“长姐,你说这次英国公府的侄女跟您回来了?”
  罗宜慧点头:“她下午是要睡午觉的,所以我没带她过来。”
  “我看您还是喊她起来比较好。”罗慎远轻声道,“陆嘉学到咱们府上来了。”
  天下着大雨,陆嘉学怎么会突然来?
  罗慎远不知道,他对陆嘉学这个人虽然不陌生。但他是没有见过陆嘉学的,毕竟陆嘉学是正二品的都督,不是谁都能见的。
  宜宁骤然愣住了。
  她抬头看向罗慎远:“三哥……你说,你说谁要来?”
  她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圆,那神情似乎是惊愕的孩子。
  “陆都督。”罗慎远揉了揉她的发,“你不认识,好好陪钰哥儿玩吧。”
  宜宁手脚有些发冷。
  她突然想到昨天自己无意听到了陆嘉学的谈话。
  如果陆嘉学想知道她是谁,其实并不难。只要在寺庙中问一问便知了。
  但他是为自己来的吗?
  宜宁不知道。这个人可是陆嘉学。
  他当初来求娶她的时候,是个温和谦逊的高大少年,她死之后,他已经是权倾天下的陆都督。
  宜宁真的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他。
  第66章
  外面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却小了很多。
  宜宁握着钰哥儿的手教他画画,钰哥儿乖乖地埋头看纸,突然抬头稚嫩地问她:“姨母,你看钰哥儿画得好不好?”
  宜宁亲了亲他软软的脸,说:“钰哥儿画得最好了。”
  钰哥儿被她亲得痒酥酥的,拿脸蹭了蹭她的衣襟,靠在她怀里更专心致志地画画。
  这孩子几天便和她亲热极了,昨晚还闹着要和她睡。罗宜慧哭笑不得地教训他:“……半夜可不准吵着回来!扰了姨母睡觉我可是要揍你的。”
  钰哥儿想了又想,这才没跟她回去睡。
  林海如在旁给她们俩剥花生,去了一层红衣,花生米粒粒饱满,白嫩诱人。这花生都是刚挖出来的,比晒干的花生好吃些,宜宁就挺喜欢吃的。
  但现在她却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她看着回廊的方向。长姐去请赵明珠了,听说是陆嘉学过来了,赵明珠当即就去了前厅。
  那边丫头簇拥着罗宜慧撑着伞走近了,到回廊下收了伞。罗宜慧跨进门来跟林海如说,“……来的的确是陆都督,说是巡按的时候路经此地。大伯父在长房摆了筵席,叫大家都过去。”
  宜宁突然问道:“他不是过来看明珠姑娘的?”
  罗宜慧笑着摇头:“我带明珠过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明珠在这里。听说咱们照顾明珠周到,还让下属送了些珍贵的山珍。如今正在长房跟大伯父说话呢,还赏了宜玉和宜秀东西。”
  林海如把剥好的花生都放进小碟里,拍拍手上的花生屑笑道:“我正好奇这陆都督究竟是什么模样,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又是杀兄弟又是夺候位的。我还以为长了三头六臂呢!宜宁,你快去换一件衣裳,跟我一同去吧。”林海如又想了想,对瑞香道,“去郭姨娘那儿,把轩哥儿也叫上。”
  腹中孩子无事,她忘性又大,早就不计轩哥儿的仇了。
  宜宁捡了几粒花生嚼,香甜的味道弥漫开。她道:“不用这么麻烦,这件衣裳不是挺好的吗。”
  陆嘉学特别擅长看人识人,这几乎就是他的一种天赋。你若是重新打扮了去看他,他瞥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知道你如何对待他了。
  她才不想换一件什么衣服,叫陆嘉学看了,还以为她们有多看重他!
  林海如也没有勉强她,反正宜宁穿什么在她看来都挺好看的。
  长房要穿过竹苑外的竹林,再过一个洗砚池才能到。路上雨还是淅淅沥沥的,雪枝给宜宁撑着伞,她慢慢走在路上,陆嘉学的护卫林立在花厅外。宜宁还没有跨进花厅,就看到隔着雨幕和花厅种的竹枝,端坐在花厅中的陆嘉学。
  他生得很高大,因年过三十了,那种锋利和冷漠被温和了不少。身上穿了一件右衽袍子,他常年征战沙场,坐姿都是端整的。英挺的五官轮廓深邃,眉骨微凸,熟悉而又十分的陌生。
  仿佛这个人只是出现过在她的梦里。
  远远传来大伯父和大伯母说话喧闹的声音,丫头摆茶碟的声音,偶尔一声低沉的应和。宜宁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过去,等到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还是想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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