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剑的蛊惑

  051
  沈清秋从梦魇中朦胧转醒时,洛冰河正把他搂在怀里,用一块软布替他擦额间的冷汗。抑郁消沉的沈清秋呆愣愣地侧首,欲看清是何人替他擦汗。待他仔细看到洛冰河时,惊得瞳孔紧缩、全身绷紧。
  沈清秋满身颤抖地蜷缩着身体往后缩,欲离洛冰河远一些。
  洛冰河闭上酸涩的双眼,把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过去他嫌弃另一世界的洛冰河跟个废物似的整天哭哭啼啼。待到自己恨错难返时,才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魔尊慢慢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欲把瑟瑟发抖的残躯拥进怀里安抚,却惊得沈清秋绝望地闭上双眼。洛冰河不敢动作,只能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尊”。他唯恐声音高了,便把对方推进更深的惊恐畏怖中。
  洛冰河的声音响过后,过了好几息,沈清秋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全身抖得更厉害。可是沈清秋依然是安静的,他静静地颤抖着,咬紧了牙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
  洛冰河满心绝望,尽管他的绝望不及沈清秋的万一。
  洛冰河痛恨过去不管不顾的自己,事情做绝了,不留一丝生机,才致使现在这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怕,没事了。不怕……”洛冰河咽下因为悔恨而涌上喉头的鲜血,不顾沈清秋的颤抖惊惧,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背部安抚。魔尊就这样看着他交付了全部心思和爱恨的人,被他逼迫得颤颤巍巍地在断崖边上行走,束手无策。
  洛冰河克制着心魔的涌动,安静地搂着颤抖的沈清秋,等待他冷静下来。
  从子时初,到子时三刻,沈清秋才从魇中清醒过来。
  过去,在得知真相前,洛冰河满心满眼尽是沈清秋却不自知。沈清秋被洛冰河虐待得死了心,便不管被怎么虐打,都不做反应,只小心翼翼地抽气、瑟瑟发抖。
  因着沈清秋不做反应,洛冰河甚至造谣骗沈清秋“苍穹众人额手称庆他被夺舍”。洛冰河没想到沈清秋信了那话语,并且是确信。
  洛冰河成功了,沈清秋生不如死。痛苦和噩梦便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沈清秋日日夜夜。
  因为自己对沈清秋万事做绝,所以洛冰河现在泰山将倾却无力回天。
  魔尊倒了杯温水,温柔细致地喂怀中的人喝了泰半,然后搂紧这个瘦骨嶙峋、形销骨立的人,想要从他的身上吸取一点勇气和力量。
  洛冰河觉得自己虚伪又自私,正如当初沈清秋骂他,“你和我都是人渣”。自己明明知道他随鬼玖去养神魂是最好的,却因为自私,总以“复活岳清源”为胁让他留下。
  【如果让他活下去的条件是离开我的话,那我宁愿他死在我的怀里。】看,洛冰河清楚自己就是这样阴鸷自私残虐无道的人。
  “师尊,我们上千草峰,请木师叔再替您把脉看诊,好吗?”洛冰河抱紧沈清秋,轻声说。
  “千草峰?木师弟?”怀里的人呆呆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不去,不回去。”
  洛冰河见沈清秋如此惧怕见苍穹山派之人,差点便要解释“额手称庆沈清秋被夺舍”之事,却被心魔剑止住话头。
  【解释此事,对你百害而无一利,解释做甚?前有柳清歌,后有岳清源,你争得过谁?坏事全是你做的,岳清源、柳清歌半点不沾。】
  【还不如将错就错,让沈清秋误解岳清源,你再献殷勤表忠心。如此倒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洛冰河罪纹闪烁,最后还是把解释“额手称庆沈清秋被夺舍”的话语咽回腹中。
  千方百计地哄得沈清秋进了药,又燃起安神香,哄得人睡过去以后,魔尊才来到偏殿。
  暗卫早已候命殿中。
  当初,岳清源明知是陷阱,却愿意为沈清秋赴死。沈清秋为了复活岳清源,也是委曲求全。既然二人如此深情厚谊,却为何沈清秋确信【岳清源】希望他被夺舍?魔尊对此存疑万分,乃召暗卫,阴下彻查岳、沈过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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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沈清秋醒来后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洛冰河忧心沈清秋再次魇梦,便彻夜不眠关注着沈清秋的状况。让洛冰河更加忧心的是,他发现沈清秋竟是彻夜失眠。
  若是洛冰河调整呼吸假装睡去,沈清秋便会重新睁开双眼,目光涣散地盯着某处,直到天明又闭上双眼假装睡去。
  白天时,沈清秋亦是恹恹地,既不说话,亦不看书。
  洛冰河知道他是心病,只得求助老医正。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何事致心病,便从何处着手。”老医正医者仁心,向魔尊仔细询问起沈清秋的病因来。
  洛冰河如何敢说事实,只顾左右而言他。
  老医正见魔尊言辞闪烁,便知洛冰河肯定没干好事,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那便让他发泄出心底郁气。能哭一场泄了郁结最好,若是不愿哭,发怒亦能泄去四五分。”
  洛冰河谢辞老医正,盘算着能不能哄得死倔的沈清秋哭一场。
  思来想去,觉得还不如惹他大怒一场来得容易。
  为了惹沈清秋发怒,洛冰河镇日缠着人叽叽歪歪唠叨个不停。沈清秋原本恹恹地躺在床上,却被洛冰河搬到暖阁软塌上,说要赏雪。
  沈清秋只侧首不理他,他便磨磨叽叽个不停,誓要把人烦出火为止。
  沈清秋被烦得眉头紧蹙,施舍般从齿缝吐了个“滚”字。
  洛魔尊越发得劲,当真在暖阁反身翻了个筋斗“滚”了出去,接着又正翻着“滚”回来。
  沈清秋当下被气笑,便欲拿那月白汝窑三才盖碗砸向洛冰河。那汝窑本就是厚胎瓷器,杯中盛满茶水,沈清秋久伤初愈,竟是拿不动那茶碗。
  这下沈清秋更气了,见旁边一白玉薄胎骨瓷三才盖碗,便用尽力气提了茶碗砸向洛冰河。
  茶盏没砸中洛冰河,茶水倒是泼了他一脸。
  沈清秋见茶水泼了洛冰河一脸,瞬间从激怒中惊醒过来,回想起过去洛冰河因“泼茶之恩”,多次把他溺到水中的事。
  沈清秋残躯绷紧,牙关紧咬,只等着洛冰河的暴怒和报复。
  过去一年来温柔小意地安抚才让沈清秋略略放下心防,却全让自己在那天残虐地斩下沈清秋左臂给毁了。魔尊满心酸涩,却只能强颜欢笑,装作没看到沈清秋眼中的戒备惊惧,嬉皮笑脸地握住沈清秋唯一剩下的右手,替他拿起茶盏轻轻砸向自己额角。
  “是砸不动吗?我替您多砸几下。”
  沈清秋惊惧稍退,迟疑着道:“你有病么?”
  洛冰河轻轻握着手中支离病骨,唯恐握得重了便要捏碎手中残躯。他缓缓吸了口气欲压下心中酸楚,却是枉然。魔尊眼带泪花,强忍着苦涩笑着道:“病的不轻,您多砸几下,看能砸好过来不?”
  沈清秋看着眼前双目含泪,半跪于自己身前的魔尊,沉默好久,才轻声问道:“哭甚么?”
  “您不愿意哭,弟子便替您哭罢。”美人含泪,无限凄楚。
  沈清秋却是无心欣赏的,不管面前美人何等仙姿玉容,于沈清秋而言,也是夜叉恶鬼。他恹恹地侧首,不欲那恶人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冷声道:“我哭甚么?”
  魔尊把瘦弱的残躯拥进怀里,埋首斯人脖颈,哽咽道:“师尊不哭,弟子都替您哭。”
  好久,沈清秋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到地上。沈清秋尽他最大力气平稳着声音,道:
  “畜生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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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得见沈清秋提不动厚胎茶盏,洛冰河倒是得了提醒,当下便令内侍把碗箸全换作金银所制的。
  待到用膳之时,沈清秋见眼前金碗银箸,嗤笑一声讽刺一句“俗气”。
  心怀叵测的洛魔尊但笑不语。
  待到沈清秋发觉自己既提不动银箸,也拿不起金匙,更别说那个金碗时,才知魔尊何等用心险恶。
  “怎么?师尊是等弟子伺候吗?是弟子不是,师尊莫怪。”洛冰河如沐春风地拿着金汤匙侍候沈清秋进用药膳。
  “你!”沈清秋气结。
  洛冰河一把握住沈清秋右手,往自己俊脸轻轻拍去,“不气,不气。徒儿该打。您看,这么轻拍几下,您手都红了。先用膳啊。”
  自那天后,洛冰河便总要惹沈清秋烦心。要么是惹他生气骂人,要么是逗他开心讨他欢喜。
  魔尊无所不用其极,只希望引沈清秋泄了郁气,好与自己长长久久、年久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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