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握住他的手。
  崇善说:“我是真心的,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要告诉你。也许你不相信,可是应苔……”
  “……”
  崇善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脸边,认真地凝视邢应苔的眼睛。
  “我愿倾尽一切。应苔,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邢应苔听明白了,他看着崇善的眼,慢慢皱起了眉。
  有的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有多认真。因为崇善此刻的眼神,邢应苔确定了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邢应苔叹了口气,他没有抽回崇善握着自己的手,他甚至搂住崇善的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崇善浑身僵硬,手指颤抖,他激动到头脑空白,像是木偶一样,被邢应苔引着坐在沙发上。
  邢应苔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不要你的命。我也不要……”
  说完,又沉默了。
  崇善点点头,接了句:“也不要我。”
  “不,不是。”邢应苔忙说,“不是不要。是……我也要不了的,小叔。”
  不是不要。是不可要,不敢要,不能要。
  崇善抿着嘴。
  大概是太阳落山的缘故,他的眼慢慢暗了下来,变得幽深难懂。
  邢应苔手足无措地起身,拿起书包,顿了顿,说:“小叔,我回家了。”
  崇善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你好好休息。”
  “……”
  “我……我……”
  邢应苔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仰着头。年轻人的皮肤紧紧绷着,细长的脖颈显出十几岁少年特有的轮廓,邢应苔喉结突起,上下滚动,咽喉中似乎藏着无尽的话语。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邢应苔单肩背着书包,微微向前驼背,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崇善的家。
  看着邢应苔的背影,崇善头痛欲裂之际,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读过的一首诗。
  作者如是说——
  那天是如此辽远
  辽远地展着翅膀
  即使爱是静止的
  静止着让记忆流淌
  你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
  ……
  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注)
  崇善沉默着回忆,恍惚间,当年那个哭着问他‘我这块泥土,和谁连着?’的少年,那个蹲在他家门口,诚实地说‘我有点害怕’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他长大了。
  ……也走向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远方。
  第40章
  可是最先走的不是邢应苔,而是崇善。
  那天之后,邢应苔有一个星期没敢去崇善家,等他鼓足勇气找崇善时,就看见那宅前的老树静静地垂下枝条,门紧锁,房间内无一丝声响。
  邢应苔用钥匙打开门,喊了两声:“小叔,小叔。”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门外吹进,带来些许寒意。
  十一月,下过雨后,还是有些冷了。
  邢应苔跑回家问父母崇善去了哪里,父母惊讶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儿子,说:“不知道啊。”
  “怎么,你没在你小叔家看见人?”
  “没听说搬走了。”父母道,“我打电话给美姨,问问看。”
  美姨是崇善的继母,年龄跟崇善差不多。崇善父亲死后,她成了崇善名义上唯一的亲人。
  电话通了,正在南方度假的美姨说:“哦,崇善身体不好,搬到云南那边去了。”
  “……云南?”
  “是啊,刚走没几天。”美姨没说几句,就急匆匆道,“我在街上,信号不好,先挂了。”
  邢家父母如是告诉邢应苔,也没太惊讶。毕竟崇善家财万贯,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所以只好在各地买房。
  当天晚上,邢应苔翻来覆去,半夜起来给崇善打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
  转眼到了一月,邢应苔结束了大一上半学期的考试,和班里同学约好寒假一起出去玩。
  用这个借口,邢应苔顺利买了机票,和父母沟通好后,一人到了云南。
  他背着巨大的背包,一路走一路问,找啊找,终于在一片山清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找到了崇善的宅子。
  那是一幢单独的二层别墅,云南地区房价不贵,可别墅装修得豪华,看上去也花了不少钱。
  他放心了。
  邢应苔把身后沉重的背包放在地上,跳着向屋内看。屋里没开灯,但采光很好,邢应苔一眼就看见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的男人。
  男人手里夹着烟,不吸也不动,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在那边坐着。
  邢应苔敲敲窗,喊:“小叔。”
  崇善没反应,只吸了口烟。
  邢应苔大喊一声:“小叔!!”
  崇善还是没反应,但这次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当他看见邢应苔的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
  邢应苔指着门,说:“开门啊。”
  一壶清茶,两人共饮。
  崇善不会做饭,但很会泡茶,只见水雾袅袅,醇厚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废话:“云南……这边,没想到冬天也挺冷。”
  崇善避开不答,直逼主题问:“你怎么来了?”
  “放寒假,”邢应苔思考了一阵,才补充了一句,“跟同学出来玩。”
  “吃饭了吗?”
  “还没。”
  “那留下吧,”崇善眉眼平静,淡无波澜地说,“我叫阿姨过来做饭。”
  被叫来的阿姨今年大约五十多岁,看上去很干净,做得一手地道的云南菜。
  尽管只有两人吃,但桌上摆了不少菜,荤菜有火腿,虾仁,素菜是豆腐,蘑菇,南瓜。少不了云南特色的米线,还有一份鸡汤。
  邢应苔叫不出菜的名字,只能分辨食材。他在飞机上只吃了几个面包,下飞机后急着赶路,没时间吃东西,只饿得前胸贴后背。
  尽管有心想和崇善说些话,可一拿筷子,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看崇善表情恹恹,不动筷吃饭,邢应苔说:“小叔,你吃饭啊。”
  “嗯。”崇善应了一声,夹了点南瓜,放在自己碗里。
  南瓜炖得软烂,稍微用力就能夹断,可崇善使筷子的功力登峰造极,夹了一块完整的南瓜过去。
  邢应苔看着崇善的手。近三个月过去,崇善清减不少,云南山水养人,可一点没养到崇善身上去。
  他右手手掌又瘦又长,没什么肉了。
  “小叔,”邢应苔低声问,“你为什么搬走?”
  “……”崇善眼珠动了动,懒洋洋的样子,“云南环境好。我来找点素材。”
  “是因为我吗?”邢应苔根本不信,他说,“那天我去找你,听说你搬走——”
  崇善问:“哪天?”
  邢应苔一怔,下意识回答了。
  崇善放下筷子,怒道:“这么久之前的事,不要再提。你这个家伙,放假了才顺道过来看我一眼,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很烦很寂寞啊?”
  “……”
  尽管崇善怒到在饭桌上拍大腿,可邢应苔竟然隐隐有些放心,因为他好像又看到了平时的崇善。
  崇善这样说着,放下筷子又点了一根烟,他深深吸了口,慢慢吐出去,然后问:“你跟你同学怎么来的?”
  邢应苔说:“飞机……小叔,刚刚我骗了你,我和同学约的是明天,今天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崇善眯了眯眼,问:“找我做什么。”
  “看看你。”
  “看完了,”崇善说,“然后呢?”
  邢应苔也不知道然后要怎样,他硬着头皮说:“就是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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