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起华北3

  大同盆地干旱而寒冷,可以耕种的土地并不多,大同百姓半农半牧,在一些灌溉条件略好一点的地方种庄稼,其他地方则只能放牧了。也正因为如此,镇守大同的官兵日子过得很艰难,军屯的产出塞牙缝都不够,大部份军粮得从内地运过去,成本高得让人发疯。哪怕是大明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大同镇的将士也经常饿得啃树皮,眼下大明国势日衰,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饥一餐饱一顿,军饷一拖六七个月是家常便饭,贫困和饥饿成了大同守军生活的主旋律……话说除了关宁军这个大土豪和河洛、天雄这两支新军,哪里的官兵都一个鸟样。
  饥饿和贫困早已将边关将士那点热血给磨光了,他们没有兴趣去研究如何巩固边关防线,杀敌立功,能吃饱饭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边关将领的心思同样没有放在杀敌立功巩固边防上,倒是对走私贩卖粮食、精盐、皮毛、茶叶、钢铁等物资以牟取暴利颇有心得,他们麾下那些精锐的家丁都用来保护走私的商队了,至于普通士兵和军户,谁管他们的死活!整个大同都散发着一股死水一样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随着天雄军的到来,这股死水掀起了波澜。天雄军那鼎盛的军容,精良的装备,高昂的士气,无不让大同人为之骇然,老百姓倒无所谓,他们的日子也就那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但是一些地头蛇心里直打鼓……这天雄军也太强了吧?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强军放在边关,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次出塞,卢象升一共带了五千骑兵,六千步兵。这样一支大军,可得费点力气才能安顿下来,没办法呀,军田、军马场甚至军营都让将领和当地富豪给侵占了,不把他们打点好,你休想安生。然而天雄军可不吃这一套,大摇大摆的开进只是名义上属于大同镇的军马场和军屯,让赖在那里的家伙通通滚蛋,不服?不服你就来跟我的刺刀讲道理吧!不少军屯已经变成了小城镇,客栈货栈什么的应有尽有,天雄军毫不客气,如数笑纳,那些走口外的客商和将领叫苦不迭,这样一来他们可损失惨重了啊!有些客商愤怒地指责天雄军太野蛮了,天雄军撂下一句:“不服气的可以告御状,反正这些属于军队的资产我们一定要收回!”
  谁敢去告状?他们侵占军屯、军田、军马场,本来就不占理,还去告御状,告的还是深受皇上信任的肃毅侯,脑子进水了吧!
  在绝对实力面前,所有的花花肠子都是浮云,天雄军以蛮不讲理的姿态三下五落下,收回了被富豪侵占,被军将侵吞的八十万亩军田,两百万亩草场,整个大同哀声一片,却没有人敢出头抗议。曹文诏看得直咂舌,乖乖,这位侯爷看似温文尔雅,可下手一点都不含糊啊,太厉害了!出于好意,他还是忍不住走进卢象升的幕府,提醒他:“老弟,你收回军田、军马场固然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有些人在朝中可是有人的,你得当心他们,莫要跟他们撕破脸皮!”
  卢象升从堆得老高的文件堆里抬起来头,笑笑,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军队的,我只是将它们收回来而已,何错之有?就算把官司打到皇上那里,我也一样占着理!”
  曹文诏叹息:“怕就怕人家根本就不跟你讲理……当心点,这些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在背后下黑手的本事一流!”
  卢象升冷笑:“在背后下黑手?我不怕他们在背后下黑手,就怕他们不动弹……老曹将军,你那一千铁骑战力如何?”
  曹文诏自豪地说:“不怕侯爷你笑话,老曹我这一千铁骑从甘肃、宁夏一直打到山西,未逢敌手!袁督师一手训练出来的关宁铁骑本就战力强悍,小曹在大凌河之战中又跟你和冠军侯学到了不少精妙绝伦的战术,依法施狠狠的操练了那帮小子两年,更是战力倍增!”说到这里,他瞅了瞅卢象升的脸色,话锋一转,“可惜啊,我们的装备太差了,一副甲用四五年,多处破损也无法换装,在征战中折损的战马也颇多……”
  卢象升大方的说:“回去让你麾下的健儿把身上那些旧的装备扔了,换新装备。至于战马,先在我军马场里挑一些把缺额补足。”
  曹文诏本想哭哭穷,诉诉苦,让卢象升拨他凯一两百副铠甲他就心满意足了,听到卢象升让他把所有旧装备都扔了,不禁吓了一跳,有些结巴的问:“老……老弟,你不会是在拿老曹开玩笑吧?这可是上千副铠甲啊!”
  卢象升说:“不开玩笑,只管去换装就是了,不必替我省钱。”
  曹文诏提醒他:“一副铁甲要上千两银子呢……”
  卢象升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可是我们自己造一副高锰钢头盔和胸甲才不到五十两银子……快去吧,再扯下去我可要反悔了。”
  曹文诏像挨了一枪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把劝说卢象升收敛一点,别往死里得罪大同富豪的事情丢到了九宵云外。
  目送曹文诏心急火燎的离开,卢象升笑着摇了摇头,从撂起一尺多高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用鹅毛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再盖上印,叫来雷时声:“拿去公布,立即实施。”
  雷时声翻开来一看,是关于建立农庄的。招纳无地流民建立军屯和军马场,大家同吃同住同生产,这一套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天雄军就是这样挺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的。他也不说话,敬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同城里响起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卢象升又签下了一份文件,叫来曹桓递给他,说:“拿去交给锦衣卫,让他们盯死范氏、常氏、渠氏这几家,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报告!”
  曹桓看了一遍,吃惊的问:“这几乎是要将整个晋商都包圆了啊,有必要牵连这么广吗?”
  卢象升说:“对于一帮连新式火药这等关系国运的军国利器都敢走私的疯子,我只能连根拔起,不能有半点手软!”
  范剑落网的时候曹桓还在陪着皇后往南阳那边赶,当卢象升事后告知他的时候,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大骂晋商丧心病狂。久在天雄军,对各种较为先进的东西接触得多了,他的眼界也开阔得多,知道新式炸药的威力,这种东西都敢走私给建奴,那帮疯人真的是病得不轻了。旧事重提,这个一向笑眯眯的太监面色也变得阴霾,拿着文件走了出去,来到锦衣卫千户所,交给当地的锦衣卫千户凌岳。
  凌岳看完,面色都变了。照着这份名单干的话,会不会把整个晋商连根拔起不知道,反正大同那几家是逃不掉的了,这几家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曹桓背负着双手,抬头望着屋顶,淡淡的问:“怎么,舍不得那些晋商给你的那点孝敬?”
  刷的一下,冷汗冒了出来,凌岳连声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曹桓点点头,说:“范家、渠家、常家每年给你的孝敬多达七千五百两,好大一匹钱啊,换了咱家,咱家也舍不得。”
  凌岳咚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他是给吓着了,自己跟晋商相勾结干了些什么好事他自己心里清楚,杀十次头都不够啊,现在曹桓连晋商每年给他多少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他的就不用说了,他连狡辩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曹桓没有理他,继续看着屋顶,悠然说:“你用不着害怕,钱是个好东西,谁都喜欢,这地方这么苦,谁不想攒一笔钱然后找门路离开这里?咱家理解,以前咱家捞得比你还狠呢。不过,这几年咱家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钱是个好东西,但你只能拿你应得的,否则你就不是个东西,你看咱家现在,攒下了二十几万两银子的身家,换以前早就让唾沫给淹死了,可现在呢?不知道多少人在替咱家说好话,巴不得咱家长命百姓!为什么?因为咱家这些钱都是堂堂正正的赚来的,在赚钱之余还给一千五百多人提供了就业机会,让他们有饭吃,有房子住,他们能不感激么!”伸手扶起凌岳,一字字的说:“上点心,把肃毅侯吩咐的事情办好,咱家设法让你离开大同,并送你一笔钱让你到大名道去,堂堂正正的做生意,赚清清白白的银子,如何?”
  凌岳重重的点头:“属下遵命!”
  曹桓盯着他,要回文件将上面的签名和印鉴撕下来塞进嘴里嚼烂吞了下去,说:“咱家现在还信不过你,不过除了你,也没什么人可以用了,为了保险,只能这样做。”
  凌岳愕然:“公公你……”他很清楚,如果他拿这份文件交给晋商,晋商很快就可以通过自己的门路将它送进京城作为证据狠狠的告卢象升一状,而曹桓将印鉴和签名都撕掉了,这意味着如果他真的出卖了卢象升,这个死太监会毫不犹豫地将罪名揽下!
  曹桓笑了笑,说:“肃毅侯是好人,也是干大事的人,可就是太正直了,没什么城府,必须得有人在背后替他防一防那些小人,做一些脏活,免得他被风刀霜剑所伤。”
  凌岳想了想,拿出火折子一晃点着,将整份文件烧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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