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维斯男爵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沓。
  宁亚翻了翻,疑惑道:“不用写名字吗?”为什么是一模一样的?
  维斯男爵道:“人太多了,完全来不及。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其他的暂且放到后面。”
  宁亚却不这么想。他这次出来,虽然肩负着求助的重任,却并没有对谁说出过全部的真相,哪怕是梦大陆公认最公正的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他也只敢说了一部分。全然相信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可怕了,只要输一次,就可能输掉朗赞整个国家的命运。一旦有一个国家得到朗赞遭遇危机的信息,心怀不轨,其他国家就会像闻到了肉味的狼,蜂拥而至。
  那时候的朗赞还有还手之力吗?
  宁亚皱着眉头,正要叹气,就看到贴着书房窗户站着的身影,那口气顿时倒吸了回来。
  第13章 朗赞危机(三)
  维斯男爵注意到宁亚脸色不对,跟着转头,正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绿豆眼,跟着倒吸一口凉气,“虚弱”地捂住胸口,倒退两步,贴在门板上,愤怒地指着窗外:“女神在上!竟然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仆人,偷听他主人与他亲爱的朋友的谈话!”
  尽管宁亚的内心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却没有忽略维斯男爵的“亲爱的朋友”。他抿了抿嘴唇,过去推开了窗户……
  好不容易站稳的侏儒就被推下去了。
  半空中的侏儒:“……”
  维斯男爵:“……”
  宁亚伸头,往下面看了看。
  侏儒空中一个利落的空翻,一脚踩在了捂着膝盖倒地不起的提问者的膝盖上。
  提问者:“……”
  围观的佣兵团们:“……”
  “啊!”
  提问者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宁亚飞快地关上了门。
  维斯男爵呆呆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面颊,猛然回过神来:“对付这种偷听主人谈话的不要脸的仆人,用这种手段就对了!王子殿下还是太温和了,如果是我,一定会推开窗户之后再丢一块大石头下去!”
  窗户突然从外面打开来,侏儒矮小的身材闪电球似的滚到维斯男爵面前,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举起来,朝窗户外面丢了下去。
  宁亚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抓住了维斯男爵的小腿,把应该飞越窗台的人硬生生的卡在窗台上。
  “哦!”
  维斯男爵的通呼声让侏儒都忍不住地抖了下肩膀,仿佛对他肩膀上的剧痛感同身受。
  一阵兵荒马乱,最后还是维斯男爵带上出场,宣布今天的登记到此结束。以难以管束闻名的佣兵团们这次倒没有抗议——唯二工作人员的惨状是最好的说服力。
  等佣兵团退去,别墅大门关上,挂在维斯男爵脸上的平静像山洪冲过一样,一下子坍塌下来,阴沉沉得好似又一场山洪即将降临。与他同仇敌忾的是倒了一整瓶光明圣水也无法阻止膝盖越来越肿的提问者。他的名字当然不叫提问者,但是在场的人现在都没有时间作介绍,他也只好继续顶着“无理的提问者”的头衔在小王子面前碍眼。
  “殿下!”维斯男爵阴沉着脸,“您是朗赞最皎洁的月光,是两位陛下最珍贵的宝石,在您身边侍候的人的品德,必须高尚!举止,必须磊落!像这位小个子先生完全不符合以上的特征!他的节操简直堕落到亡灵法师都羞与为伍的地步了!请您慎重考虑他的去留!”
  宁亚很想同意他们的看法,但前提是,他们三个加起来可以把他赶走。
  维斯男爵见他不吭声,越发肯定小王子受到了矮个子的蛊惑,有点神志不清:“殿下!想想朗赞国内无恶不作的强盗们,您身边的这位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他数落得体无完肤的侏儒一点儿都没有动气,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
  维斯男爵生气地说:“这还用问吗?那些强盗虽然恶贯满盈,却从来没有冒犯过我!而你这个短腿的家伙竟然敢像球一样地投掷我!”想到双方的身高差,他更加生气了。
  侏儒说:“请您明鉴,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维斯男爵道:“我绝不听解释!”
  侏儒说:“您应该看到,我当时正滚向房间内。”
  维斯男爵道:“那又怎么样?”
  宁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不听吗?
  侏儒说:“根据我的路线,如果我不把您丢出去,您就会被我撞飞。可能撞到墙壁上,可能撞出门去,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维斯男爵气得浑身发抖:“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感谢您让我肩膀脱臼咯?”
  侏儒道:“不,我的意思是,横竖都在劫难逃,就好好养伤,不要浪费力气在生气上了。”
  维斯男爵气得厥过去了,后背刚好倒在提问者的膝盖上,痛得提问者差点也厥过去。
  宁亚连忙起身查看他们的情形,侏儒跟在他身后,幽幽地叹息:“不错,他还是挺听劝的。”
  宁亚:“……”
  经过简单的治疗后,维斯男爵的伤势有所好转,可奇怪的是提问者的膝盖还在恶化,治愈术、圣水、药物对他都毫无作用。半天工夫,他的膝盖已经肿得像个柚子。
  维斯男爵也很发愁。
  这个助手并不是他在大街上随便找来的,而是佩吉夫人特意交托给他照顾的私生子——阿尤布。佩吉夫人是王后的妹妹,算起来,和小王子还是表兄弟。如果他出了事,可以想象佩吉夫人会有多么生气。然而,自己又不能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佩吉夫人在国内一直以冰清玉洁的姿态与多位贵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自己的形象很是维护。
  最后还是宁亚的提议将阿尤布送回朗赞治疗,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阿尤布知道宁亚的身份之后,就表现得很低调,除了关键时刻站出来为维斯男爵讨伐侏儒之外,只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对宁亚提出送自己回去也没有表示出反对,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天色已晚,考虑到阿尤布需要收拾行李,宁亚同意了维斯男爵的热情挽留,在别墅住了下来。
  认为自己没有成功上眼药的维斯男爵抓住分配房间的机会,以楼上房间不够为由,把侏儒一个人丢在了一楼,继续对宁亚洗脑。宁亚心力憔悴,在书房听他说了一会儿,就装出困倦的样子,丢下了意犹未尽的男爵,匆匆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宁亚并未感到松了口气,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中。离朗赞越近,他身上咒文发作得就越厉害,有好几次,硬生生地将他从睡梦中疼醒。火烫的灼热感好似他真的置身于大火之中,痛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要跟着抽搐起来。
  他曾经认为夜色宁静安详,是一天最迷人的时刻,然而经受了这么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夜晚之后,他对黑暗已经产生了本能的畏惧。
  今夜月光皎洁,如银色的河流灌入了光秃秃的花园,平添了几分幽静和神秘。
  宁亚裹着被子,靠着窗户,静静地等待着噩梦来临。
  被折磨这么久,他已经不敢主动入睡,每天都以这种方式做着卑微的抗议。可惜,不论他怎么睁大眼睛,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到了一定的时候,他的精神依旧会沉入梦中,徒留身体受着烈火般的煎熬。
  “呜。”
  “呃。”
  “哈!”
  灰白色的头发依在窗台边,随着主人身体的颤动不停地哆嗦着,刘海下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得透出青蓝。他眉头紧皱,嘴唇被自己咬住,又时不时地发出呻吟,显然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一个矮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漠然地看了会儿,突然软倒,一缕黑烟从倒下的身体里探出来,绕着窗边少年转了一圈,停在他的面前,幻化出一道修长的黑影。
  黑影歪头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什么美妙绝伦的歌舞剧,直到少年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才开口道:“你在想谁?”
  黑影本没打算听到答案,谁知少年嘴里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一个字:“你……”
  明知道少年不是在回答自己 ,黑影仍是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在少年的额头上轻轻一抹。
  少年渐渐松开牙关,舒展眉头,平静下来。
  第14章 朗赞危机(四)
  第二天见面,维斯男爵精神抖擞地准备与大家打招呼,但是看到众人的脸色之后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不能怪他,实在是打招呼的量为对象的脸色太过难看了。
  如果说阿尤布昨天的膝盖像柚子,那么今天就是个西瓜。
  宁亚看上去很憔悴,眼眶下的黑眼圈越发严重,显得双眼毫无神采,令原本就普通的脸蛋失去了唯一的特色,变得更加普通。
  侏儒大概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太大的变化的,不过维斯男爵也没什么兴趣和他打招呼。
  于是早晨就在四个人尴尬的沉默中度过了。
  维斯男爵原本打算找当地贵族借辆车送他们去朗赞,顺便展示下自己的人脉关系,被宁亚拒绝了。他找到了昨天指点他们拿通关文件的车夫,乘他的车回去。
  车夫看到他们只有三个人,吃了一惊:“这是全部的人?”
  宁亚点头。
  车夫很犹豫。车费是按人头算的,一单三个人的生意对他来说是亏了。
  宁亚知道他的顾虑后,主动加足了七个的车费,总算让车夫点了头。
  车离开斯洛兰时,维斯男爵亲自站在出口处送行,与宁亚一起离开的还有这两天通过测试的其他雇佣兵团。昨天维斯男爵惊天动地的那一声殿下很多人都听到了,心思重的是特特意在这里等着,也有机缘巧合遇上的,顺水推舟一起走了。
  路上,宁亚的马车被簇拥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马车。车夫有些受宠若惊,他能感受到来自其他车辆的打量目光,虽然维斯男爵喊“殿下”时他不在现场,这个时候也能猜出坐在车厢里的大概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倒是宁亚在车里,丝毫不受影响,抓紧时间补眠。晚上频繁的噩梦让他的睡眠质量差到了睡了还不去熬通宵的地步,所以太只能尽可能在白天抓紧时间补眠。
  可是今天补眠的效果并不太好。
  他一进入梦想,就感到浑身燥热,热气从脚底往上窜。
  低头看脚,竟踩着黄沙。沙子被火辣辣的太阳照了一天,正是滚烫的时候。宁亚两只脚在地上胡乱地蹦跶着,始终找不到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正当他脚底被烫得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块熟悉的红布飞过来,刚好甩到他脚底下,阻隔在双脚与黄沙之间。
  一双赤红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随即是一道横过半张脸的疤痕。
  下巴被对方狠狠地捏住,想要避开视线也不可能,只能任由对方的眼睛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地放大……
  脑袋重重地撞了木板一下,宁亚猛然回神,侏儒坐在他的对面,清醒的一刹那,他分明看到对方脸上的冷意,可是定睛再看时,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缓缓地坐直身体,听到身边压抑的呻吟声。阿尤布的膝盖越来越严重,裤腿被捡去半条,露出的膝盖上,皮薄如蝉翼,经脉清晰可见,好似再肿一点儿,皮肤就会被撑爆开来。
  “喝水吗?”侏儒将水壶递过来,然后指了指他的脸,“做恶梦了?”
  宁亚接过水壶,呆坐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噩梦。”
  侏儒眉头一挑,语气怪异地说:“难道是美梦?”
  宁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他的态度:“它们真是得根本不像梦。”他低头看鞋底,忍不住用手碰了碰,痛入心扉,转身拖下鞋子,才发现竟然烫起了好几个水泡。
  侏儒探过头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宁亚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脚:“没什么?”
  “红肿了。”侏儒一脸你别骗我,我眼神很好的表情。
  宁亚道:“走路走多了。”
  侏儒道:“这一路我们都是骑马过来的。”
  宁亚道:“我体质差。”
  侏儒还想说什么,宁亚的手“不经意”地拍到了阿尤布的腿,让他惨叫了起来,宁亚忙不迭地道歉和关怀,与侏儒一问一答的模式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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