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陆锋又朝林三娘背影望了眼,眼眸中有浓郁的黑色,怔愣片刻,这才抱着红玉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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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自然听得到外面的阵阵吵闹声,不过,那是父亲跟母亲之间的恩怨,他不好去管,也不想去管。
  只守候在妹妹床榻边,看着她静静熟睡的容颜。
  闻得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陆渊警惕,然后侧身站了起来,但见是母亲,他立即缓了神色。
  林三娘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去,刚准备放声大哭,但见女儿似乎只是睡着的模样,她不由怔愣住了,不解地抬起头看儿子。
  陆渊微微颔首道:“妹妹只是睡着了。”说罢抬眸朝林琬的方向看了眼,继而才说,“是儿子打听知道琬表妹来了,而老太太不肯让她过来替妹妹号脉,这才说了谎。害娘担心了,这是儿子的不孝。”
  林三娘激动得笑起来道:“没事就好,荃儿没事就好。”忽而又冷了脸,严肃地望向陆渊,问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将老太太跟前的红玉收房了?还叫她怀了身子!瞧她方才嚣张的样子,简直不将你跟荃儿放在眼里,她定是觉得自己受宠,原又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所以才这般目中无人的。不狠狠教训她一顿,她便不晓得谁是主子,谁是奴仆。”
  陆渊望了林琬一眼,但见她并没有避讳的意思,这才说:“她既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母亲该是明白,父亲不得不宠她。不管是做做样子,还是的确贪图新鲜动了真情,总归是要将老太太糊弄过去的。”
  说着便让出位置来,只朝林琬伸手道:“琬表妹,还请你替荃儿号号脉吧,看看她身子恢复得如何。”
  林琬侧身坐在床边,替陆荃号了脉,而后蹙眉道:“情况不是太好,若是想要好得快些,得带回医馆去才行。”
  陆渊黑眸定在林琬脸上,但见她表情严肃,不由也信了几分,于是厉声道:“凝霜,你进来。”
  凝霜一直伺候在外间,闻声赶紧快步走了进来,低着头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陆渊白面薄怒,抬手点了点她,肃容道:“你平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旁人从仁心堂出来后都好得快,偏只姑娘病情恶化,如今竟然还要带回医馆去,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陆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因着妹妹还在歇息,陆渊不便发火,只能将心中那股子怒气强行压制几分。
  凝霜跪下来道:“奴婢与凝露都是按着表姑娘说的那样做的,一直都尽心尽责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说完又弯下身子,匍匐在陆渊跟前,请罪道,“是奴婢们做得不好,这才害了姑娘,请大少爷责罚。”
  “你与凝露没有尽心照顾好姑娘,实则当罚,一人杖责五十,去领罚吧。”
  林琬忙道:“表兄切勿着急,虽则凝霜凝露有错,但此时的确不该杖责。要她们一道跟着去医馆照顾表妹吧,将功赎罪总归比责罚要好。”她淡淡看了陆渊一眼,而后站起身子来,又说,“至于这个院子里其他人,是要受罚,还是也要将功赎罪,便由他们自个儿选择吧。不过,此番跟着去,我不敢保证没人会被传染上,到时候若是性命堪忧,也是有的。”
  陆渊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明白了。”
  自打林三娘被休弃回家后,陆荃院子中,除了一直贴身伺候的凝霜凝露两个大丫头外,旁的丫头奴仆,但凡近身一些的,都被换了。而以往那些得力的丫头婆子,不是被调走了,就是调离到外面伺候着。
  陆渊此番盛怒责罚,除了将功赎罪的凝霜凝露二人,旁的都是老太太派来的人。
  一人杖责五十,都是实打实的板子,丝毫不留情面。这样打下去,就算不瘫痪,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陆老太太得知消息后,先是气得狠狠摔碎了一个茶碗,待得又听说是因为大姑娘病情恶化,她这才镇定下来。
  她此番已经顾不得陆渊是否打了她脸面了,只想着,如何才能将陆荃这烫手山芋送走。
  这场天灾来得凶猛,早在林三姑娘配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方之前,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她心中清楚明白得很。如今病情已经被控制住,可偏生荃丫头情况不妙,她心中暗自思忖着,也不由怀疑起红玉来。
  此番一思忖,又暗骂那红玉蠢笨,竟然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来。
  这事情传出去有损国公府名声不说,万一要是疫情一时间没有控制得住,反而害了全府的人怎么办?要她去大爷跟前伺候,是要她乖乖给自己传递消息的,而不是让她去当家做主摆主子的谱儿的。
  如今倒是好,不但一再插手大房的事情,还险些害得整个国公府都跟着倒霉。
  越想下去陆老太太越觉得生气,待得有人来报说红姨娘的孩子没了的时候,老太太只觉得,让她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了,她往后就知道自己身份了,晓得了身份,便会安分守己,然后只替自己办事。
  陆老太太再如何偏心,也还是知道府上需得有尊卑的,此刻大姑娘与红玉一道出了事情,显然是大姑娘的事情更为重要一些。若是她不关心大姑娘病情而只替红姨娘讨说法的话,怕是要被周老太君这贵客笑话了。
  “没了孩子,就好好将养着身子,你去告诉她,往后只需得陪在大爷左右,嘘寒问暖即可。”陆老太太坐在上位,动了动身子,一张老长的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严肃道,“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让她去大爷跟前伺候,是叫她照顾大爷饮食起居的,旁的心思,勿要多想。”
  那传话的婆子闻言,背脊一僵,到底还是应声下去了。
  待得人走后,周老太君道:“老太太,大姑娘的病情你也放心,有琬琬那丫头在,不会有事的。不过,这时疫可不是一般的病,到时候怎么个说法,还得听琬琬的。”
  陆老太太此刻最怕的就是林家那丫头也不再管陆荃,那样的话,这祸根就算是砸在府里了。此刻听周老太君这么说,立即道:“要说渊哥儿罚那些不长眼睛的奴仆,也是该的,那么些人,都不能伺候好荃丫头,要她们何用?”她动了动身子来,陪着一张笑脸道,“林三姑娘心善,荃丫头又是她亲表妹……”她轻轻咳了一声,又说,“再说了,那林三娘可是她亲生母亲,由林三娘照看着些,总归比那些丫头婆子照顾的好。”
  ☆、73|8.8|城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前陆荃没有病到如此地步的时候,或者说,以前陆荃的病不会拖累整个国公府的时候,陆老太太是怎么都不会让林三娘见闺女的。就算这林三娘偶尔见闺女一两面也不会如何,可陆老太太存心瞧林三娘不顺眼,就是不肯让她们母女相见。
  如今倒是好,见自个儿孙女病得厉害,生怕拖累整个国公府,就想着趁早扔给她亲娘了。
  周老太君心内沉沉叹息一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个女娃那么可爱,为何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将闺女当人看呢?她那亲家母如此,这陆老太太也是如此。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算计那个,心眼比针尖还小,只处处想着从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她真是做梦都想得个宝贝孙女,然后天天捧在掌心宠爱着,到哪儿都带在身边。
  周老太君没真想留在这陆国公府吃饭,见此刻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老人家起身告别道:“陆大姑娘身子最要紧,既如此,怕是琬琬会即刻带了陆大姑娘回医馆去。这顿饭怕是不便留下吃了,待得改日,再登门与陆老太太闲话家常。”
  此刻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陆老太太也没心思留客吃饭,便也笑着起身:“你瞧,都是叫那丫头给闹的,倒是搅了老太君的好兴致。”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走到周老太君跟前,眯眼道,“没能够好生招待老太君,这是我陆国公府失礼了,下次我一定递了帖子登门致歉。”
  两位老人家又客气几句,周太君这才带着女儿薛瑛离开。
  见外人都走了,陆老太太这才拉了脸来,只抬起袖子掩住鼻口,赶紧吩咐下去道:“待得大姑娘离开后,寻几个人去大姑娘院子,将一应茶具衣物能烧的都烧了。之前在那院子伺候的人,一并都打发出去卖了,再将那院子给我封了,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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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姨娘没了孩子,此刻正虚弱地躺在陆锋怀中哭,待得见去老太太那里告状的人回来了,立即动了动身子,眸光亮了亮。
  “怎么样?老太太怎么说?可有说如何惩罚那毒妇的?”
  陆锋闻言,垂眸看了眼躺在自己怀中的美人,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那回话的婆子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只回道:“老太太说了,要姨娘好好将养着身子,孩子往后总归会有的。”她稍稍顿了一顿,随即又道,“姨娘,老太太说了,您是她派来大爷跟前伺候着饮食起居的,以后需得好生照顾大爷才是。”
  红姨娘气得一口血呕在喉间,只觉得喉咙口一股腥甜味,早就忘了身子上的疼痛。
  “大爷……”她年轻,又貌美,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而此刻正虚弱得很,又面色苍白,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意,她双手紧紧揪住陆锋衣领,有些撒娇,也有些乞求讨好的意味,只听她轻言细语道,“老太太不管妾身了,爷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大夫说了,妾身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个男孩儿。”说到这里,她眼圈儿越发红起来,豆大的泪珠立即滚落,“妾身做错什么了,那毒妇一来,就害得妾身小产,那可是爷您的血脉。那毒妇不将妾身放在眼中也就罢了,此番都已经不是陆家媳妇儿了,还敢这般猖狂,也不将爷您放在眼中。”
  陆锋眉心隆起,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大手轻轻拍抚着她后背道:“你身子正虚,先歇着吧,旁的不要多想。”说罢,便转头吩咐道,“好生伺候着红姨娘,不得有丝毫怠慢,若是姨娘伤神伤身,我便拿你们是问。”
  “是,奴婢们知道了。”一屋子小丫头哆嗦应着。
  “爷,您这是要去哪儿?”红姨娘见状,连忙拉住他衣袖,可怜兮兮道,“陪陪妾身吧。”
  陆锋已经站起身子,负手立在床边,闻言抬眉:“玉儿不是说要为夫惩罚那毒妇吗?怎生又不需要了?”
  红玉万万没有想到大爷会替她出这口气,她原先在他跟前撒娇抱怨,的确是心中不好受,也是想那毒妇受到惩罚。可不过也是说说罢了,不论怎么说,当初那毒妇被休弃离府,都是为着大爷。大爷纵是心中对那毒妇没有夫妻之情,也多少会记挂着几分恩情的。
  可大爷此番……她泪眼婆娑,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心中十分感动。
  她是老太太派到大爷跟前来的人,说得好听些,是照顾大爷饮食起居的,说得难听,不过就是个细作。老太太一心偏向二房,已经逼得大爷休了妻子还不甘心,还又差了她来大爷跟前伺候,一旦有什么消息,便随时将消息带了去告诉她。
  这份活多难,老太太心中不是不清楚的。
  可如今呢?自己伤了身子受了委屈,老太太不闻不问,偏生大爷待自己好。
  红玉微微抬眸,眼中含泪地望着站在床前的男人,男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正值盛年,仕途正盛,不管家世地位,还是容貌本事,都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其实她一早就十分矛盾,贪恋着男人的温柔温存,她怎么能够害他呢?
  心中一番挣扎,红玉不断麻痹自己,内心已经有了打算。
  “爷的好,妾身记在心中,爷您去忙您的,妾身往后一定乖乖的,不会给爷您添乱。”她轻轻躺了下去,抽过被褥盖在身上,乖巧地阖上双目道,“妾身不会再嚣张跋扈,也不会再盛气凌人,不会闹得您的后院鸡犬不宁,叫爷您难做人了。”
  她之前那番作为,多少也是做给老太太看的。她知道,自己之前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便是她嚣张任性一些,爷也不会拿她如何。可男人虽则宠自己,她也不愿他分心来烦神自己的事,往后她便就那样乖乖呆着,偶尔配合着给老太太送点无关痛痒的消息便好。
  陆锋负手而立,微微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明媚女子,眸中有着复杂的神色。
  静静站立片刻,心中算了算时间,随后便大步离去。
  林三娘扶着女儿正往陆国公府外面去,忽而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她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心中赌气,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脚下步子越发走得快。
  陆荃原就没什么病,此番见到母亲,心情越发好了些。
  但听得父亲在唤母亲,可母亲却不理父亲,那缩在母亲怀中的小脑袋不由抬了起来。
  “娘,爹在唤您呢,您不去跟爹说几句话吗?”她小脸皱成一团,心中还是怀着父母能够和好的希望的,她一双小手紧紧攥住自己母亲衣襟,可怜兮兮地乞求道,“我想要娘,也想要爹,娘您别不理爹。”
  陆锋快步赶了上来,伸手一把攥住林三娘手臂,继而转头对陆荃道:“荃儿乖,父亲与你哥哥近些日子有事情要忙,不能够顾得你周全,你便先跟你娘回外祖家呆几日。”边说,边抬起大手轻轻拍了拍女儿肩膀,而后黑眸静静落在林三娘身上,“三娘,我有话与你说。”
  “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三娘气极,冲着陆锋就吼了一句,但见闺女似乎被自己吓到了,不由竭力压制住心中那股子火气,声音也放轻了些,只道,“好,你想说便说,想找我算账便就算账,我也正好寻你问个清楚明白!”
  在陆锋跟前狠狠撂了狠话,而后俯身轻言细语对陆荃道:“荃儿乖,你先跟着你二舅母还有表姐上车去,娘一会儿就来。”
  自从陆荃失了身子,而又生了大病后,整个人心性也变了。
  以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脾气早没了,反倒言行有些畏缩起来,不管说话还是行事,都有些会暗中打量人眼色的意思。而对林琬,她是既愧疚又畏惧,想着去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毕竟以前她错信了林玥,几次三番想要害了她。
  林琬见陆荃如今行事这般小心翼翼的,又想着她虽则以往有错,可也得到惩罚,倒是存了几分同情心。
  “咱们去车上等着吧,想来姑母一会儿就回来了。”林琬垂眸看着陆荃,便是心中存着几分同情,可也做不到与她亲近。
  陆荃却明显十分满意了,唇边含着笑意,连连冲林琬点头。
  “琬姐姐,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听林玥的话害你的。”
  “琬姐姐,你救了我,以后你说什么我便听你的。”
  “我身子已经好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仁心堂做事,我可以帮你,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林琬背着药囊快步走在前面,陆荃提着裙子紧紧跟在身后,小嘴喋喋不休。
  陆渊站在一处静静望着,心中总十分遗憾,有句话他想问出来很久了,此刻正是机会,若是他再不问个清楚明白,怕是往后要成了心魔。
  有些人,你以为她会一直是你的,可当有一天,你却发现她从没在乎过你的时候,内心的那种崩溃,怕是没人会明白。事已至此,她不计前嫌救荃儿,为着的是什么,他心中多少明白一些。为了那个人,她可以付出这么多……便是他再不肯放弃,也是不行的了。
  思忖着,陆渊便举步走到林琬跟前去,拦住她道:“琬表妹,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林琬怔愣在原地,只片刻,便淡声道:“你想问什么?”
  旁边陆荃见状,乖巧地小步走开了,但却没有走远,只静静站在一边。
  陆渊垂眸,此刻清亮的眸子攒着温柔的光,缓了缓语气,这才半玩笑半严肃道:“表妹,你与子都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以相处的机会,可那次文昭仪害你,他却舍命相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知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说到这里,他面上神色严肃了几分,薄唇轻轻抿起。
  “他是州王之子,为人又素来冷漠,为兄实在想不明白,你何故会瞧得上他?”但见林琬颇为不屑地朝他看来,陆渊轻轻怔愣,继而道,“当然,子都兄不论品性,或者本领,大家有目共睹。但这上京城内有本事的男人多了,或许及不上子都,但我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比如说,你薛家表兄薛平……你为何不选薛平?”
  林琬别开头道:“陛下赐婚,我不过是遵旨行事。”
  陆渊轻笑起来,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事情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以为站在跟前的还是以前那个乖巧的琬表妹吗?他竟然还想着要她跟自己说掏心窝子的话,岂不是可笑?
  “表妹先别气,既如此,为兄不问便是。”他唇角还挂着笑意,这才问出他想问的那句话来,声音轻轻的,却掷地有声,“琬表妹,你可曾想过嫁给我?”他清亮的黑眸紧紧定在林琬脸上,似是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一阵风吹来,带着湿热的气息,看着面前的如玉少年郎,林琬心中平静。
  微微别过头去,她轻轻笑答道:“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若是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这样想。”说完后稍稍顿了顿,心中有着盘算,便又加了一句道,“既是表兄,便算是兄长,兄妹相称即可。”
  言罢,她再不多留半刻,只举步朝门外走去。
  陆渊只觉得心中被什么利器割铰一般,疼痛得很,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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