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周谧简直快逆反了,抵触到极点:“我不去。”
  “我知道你不想去,所以你是自己量还是等我去你家接你。”他声线渐平,像是剥离了所有情绪,只给她不容反驳的单选题。
  周谧烦躁妥协:“我量行了吧。”
  “今天就给我,尽快。”
  估摸着他快结束通话,周谧吸一口气,叫住他:“要不我去跟我爸妈承认我跟你只是炮友吧,死就死了,弄成现在这副收不了场的样子真的好吗?”
  张敛回:“可以,你现在去说。”
  周谧想象了一下后果,又心生畏惧,撇下嘴轻声细语:“我还是不敢……”
  张敛不再说话。
  耳畔静到仿佛在与一个无风的冬夜对峙。
  周谧察觉到了他那些隐忍不发的怒意,所以她也闷在那里,呼吸都不敢用力。
  “周谧,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一天一个主意,”张敛再度启齿,声音已是趋于极寒的平静:“从这件事发生到现在,基本都是我在配合你。”
  周谧情绪却跟岩浆一样烧起来,不服气道:“可你有损失什么吗?”
  张敛反问:“你认为我没有损失么?”
  她脖颈下方的青筋不自觉抻紧:“你的损失很严重吗?比我还严重?”
  他不假思索:“很严重。”
  “你意思是我害了你呗,”周谧门牙磕得下唇惨白,好一会才接着说:“你打心眼里没觉得有多对不起我过,反而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是不是?”
  张敛不答,悄然无息。
  “行,我答应你,”周谧字句冷硬,从椅子上跳下去:“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皮尺。”
  她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故意把抽屉橱门拉扯出哐哐巨响,还怄气地狮子大开口:“我要起码六位数的钻戒,你买吗?”
  电话那头沉寂两秒,听不出意味地哼笑出声:“周日当天我会亲自为你戴上。”
  —
  话音刚落,周谧毫不犹豫地断掉通话。
  落地窗外高厦耸立,夜晚像研开的砚墨,在纸黄色的天空晕染开来。
  张敛把手机搁回办公桌上,倚那等了会,不多久,屏幕亮起。
  周谧还算高效地交来了指围,但只有数据,不带更多话语。
  张敛瞥了眼数字,眉心微拧,继而摊开自己左手回想判断。
  片刻,他颇感荒谬地问:你的戒指是要戴在手腕上吗?
  这行字似扔进枯井,并无涟漪。
  他勾勾唇,又发去一句:“下次想搞事请给个合理点的数据,不然导购会以为我要娶头小猪”,而后起身直接离开公司。
  第21章
  幽默感可真是怒气的天敌, 这两条消息直接浇灭了周谧心头攒聚的小火苗,甚至还逼出几分恶作剧失策的笑意。
  但她没有因此搭理张敛。
  张敛给她的感觉很微妙,同时也很模糊,谈不上憎恨或讨厌, 但要说喜欢和倾慕似乎也不够格。
  奇怪的是, 他身上总有股引人依赖的可靠感和容纳感, 像一件常年挂在椅背上的针织毛衣, 需要时总难以忽略。
  在他面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出最真实的自己;许多在她看来天塌了没救了的糟心事, 也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圜过去,以恰到好处的处理方式。
  难道这就是阅历碾压?
  周谧对此是服气的、钦佩的, 并妄图能跟在后面学两手。
  可惜他们经常话不投机。
  周谧呼出一口气,刚要坐回电脑前继续捋表, 妈妈又在外边大嗓门召唤,叫她出去帮忙看看礼拜天该穿什么衣服。
  周谧用力挤下眼皮, 认栽地离开座椅。
  门一开便是高举着两件长袖连衣裙的汤培丽, 一黄一红,乐颠颠地问她哪条更适合自己。
  周谧眼皮微掀, 黑眼珠跟摆钟似的来回转两遭, 抬手指指她左手那条。
  “红色?”汤培丽刚纹了没多久的细长眉毛扬了老高, 笑开来:“怎么搞得跟要去婚礼现场似的。”
  周谧无语凝噎。
  汤培丽在身上比划几下, 又抬头打量起她, 没个好眼色:“你也好好选下衣服, 正式一点,别整天还穿得跟个学生一样, 一点都不成熟稳重, 人家父母都大学教授, 你起码也要让自己看起来靠谱点,别被人轻看了。”
  周谧缓缓咽下一口气,甜声问:“好的,妈妈,您说我该穿什么呢。”
  汤培丽直接闯入卧室,敞开她衣橱,并在一览无余的衣裤面前嫌弃地嘴角抽搐:“嗐,明天还是跟我出去逛街吧。”
  有必要吗?周谧呜呼哀哉。
  —
  周日正午,父女两人都在汤培丽的勒令下盛装出席,准时应约。
  周父西装革履,周谧则穿了条近似小礼服的缎面连衣裙。
  裙子是米白色,长度及膝,束腰大摆,光感质地似贝母,款型虽简洁但不算日常,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以为她年会提前。
  约见地点在城中一家中式餐厅,有着最正统的本帮菜,建筑古香古色,游廊迂回,山水交映,随处可见奇花佳木。
  穿过绿瀑一般的凌霄架,周谧一眼瞄见包间前长身而立的张敛。
  两人四目相碰的下一秒,周谧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她过于隆重了。
  因为张敛面色闲散,穿着也跟平常在公司几乎没差,白衬衣黑长裤。
  他多少有些不走心的态度将她乃至她全家都反衬得怪异且滑稽。
  这种对比令人心生耻意。
  周谧迅速错开视线,双颊不受控制地浮出赧烫。
  但她能感觉张敛的目光并未移走,还朝他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礼貌地同她父母问好。
  妈妈是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欣喜之意比头顶叶隙筛下来的光团还明朗。
  而爸爸故作严肃的敷衍回应为周谧扳回了小部分自尊心。
  张敛让他们先行,瘦高的身影罩来她跟前:“周谧。”
  “昂。”她吊儿郎当应了声,双目却平视前方,吝于对望。
  张敛稍稍倾身:“今天很漂亮。”
  这句赞美与他动作一致,刻意下压,但音量并不那么低,足够自然地踏足在场所有人的听力范围。
  大家俱是一停。
  周谧终于抬头看回去,婉约笑,措辞却无半分谦逊:“我每天都很漂亮。”
  张敛眼角眉梢的官方笑意变得个人了一点:“确实。”
  汤培丽听得快露出十二颗牙,忙半掩住嘴,克制自己。
  快到门口时,早在包厢里恭候多时的张家父母也闻声而至,走出门槛来迎接他们。
  一见自己导师,周谧立马跟被缚住手脚似的唤:“荀老师。”
  “周谧啊,就别这么生分了呀,”荀逢知叹一声,介绍起自己身侧的丈夫:“这是我先生,张昼。”
  张敛的父亲体态挺拔高瘦,架着副无框眼镜,衬衣外着灰色薄开衫,是显而易见的高知气。
  周谧弯着唇,保持住对师长的一贯敬重:“张老师好。”
  张昼淡淡一笑,同样客气:“听你荀老师提过你好几次了,终于见到本人了。”
  “张敛他眼光,”他看眼儿子:“还是很不错的。”
  汤培丽闻言,自豪之余也跟着乐呵,一团和气。
  “好了,别一直站门口了。”荀逢知抬手,揽众人进门入席。
  屋内布置清幽,如雅士文房,靠边的案榻上备着笔墨纸砚,摆有炉香茶器,墙上也都是些山水国画。
  偌大的红木圆桌居于正中,几道冷菜缓慢回旋,精致鲜明,别具匠心,像是流动的微缩画展。
  张昼做东,座椅朝南方正门,周父、荀逢知、汤培丽三人顺时针落座。
  最后才是心怀鬼胎逢场作戏的两位小辈,挨坐在一起,距离不远不近。
  身着赭色旗袍的服务生过来询问酒水相关事宜。
  张敛座位最临近上菜口,他先问周谧:“你想喝什么,有热饮。”
  周谧瞥回去:“都行。”
  张敛回头看服务生:“给她一份黑米核桃露,”接而望向其他女长辈:“你们喝酒还是?”
  荀逢知不假思索回:“我喝点葡萄酒。”
  本打算答饮料的汤培丽一顿,立马跟风:“我也喝葡萄酒好了。”
  张敛眼神示意服务生,又询问周兴:“叔叔开车过来的吧。”
  周兴勉力笑:“嗯,我就不喝酒了。”
  张敛说:“待会我可以送你们回去。”
  张昼附声:“是啊,今天张敛特地带了两瓶紫茅过来,不喝有点浪费了。”
  周兴心神一动,难却盛情。
  汤培丽不动声色剜了眼丈夫。
  他们有来有往,而周谧从进屋后就一直不声不响暗中观察,神经抻紧,面部趋于僵硬。
  等周谧饮品上来,张敛先行起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轻放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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