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李氏祠堂也被烧得光秃秃,地上建筑消失,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季炀往下探头,被里面阴沉腐蚀的气味惊到。这是一个至少两层楼深的地下室,空间宽敞,终年不见天日。墙上三分之二高的地方嵌着长条食槽,每条食槽都架着一个长梯连接地底。
  可以判断,村民们每日把食物倒在食槽里,圈养在底部的大型犬想要获得食物只能通过长梯,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底部还有几只被分食的狗尸,说明食物并不是准时到来,在某些时刻,它们互相残杀,慢慢狂化成恶犬。
  在阴暗的地底,视力不再那么重要,嗅觉和听觉大大提升。含有特殊气味的食物、和村民倾倒食物的声音,二者成了恶犬们最大的生存依赖。因此,当入住客栈的人沾了同样的味道,就成了被精确攻击的对象。
  “顾公子,你记性好,不如帮我看看,这村里的尸体有没有少。”季炀眼神晦暗,李家屯的人,一个都不能跑。
  “行。”经过一晚上的心惊胆战,顾连珠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他们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在昨晚那种危急时刻,竟然不是让卫队保护陛下撤退,反而惦记着客栈里的无辜之人的生命。
  大魏之福,生民之幸。
  “清点之后,人畜尸体都扔进这个坑里,浇上火油,烧个干净!”自作孽不可活,愚蠢恶毒,人性泯灭,做人不为善反做恶,那就跟着这些恶畜一起入轮回道,下辈子当畜牲!
  季炀见了好人他便是好人,见了恶人他就比他们更恶。
  寻找陛下的暗卫找遍附近山头都没有看见人影,采石场的悬崖空荡荡的,暗卫来了两次,探出头才发现侧壁上有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快、快看!”第一个发现的暗卫花容失色,他们心里陛下武功天下第一,一开始压根不觉得陛下会被逼到悬崖,可是这滩血……
  “镇定,是狗血。”
  另一个暗卫惊了一瞬,但他视力比较好,看见血上面黏着许多杂色狗毛,一看就是狗撞上去的。如果是我们主子的血,应该沾着金光闪闪的龙鳞才对。
  他同情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让你不要晚上看话本。
  他眯起眼睛,看见更远一些的崖壁上,有一道新磨出的擦痕和零星血迹,一直向下延申到看不见的地方。
  “回去找季统领,陛下应该在下面。”
  季炀闻讯赶来,点了几个暗卫下去查看,他极目远眺:“下面是不是庆州地界?”
  “回统领,是。”
  “留一队守着李家屯,等候官府来人。派人去通知秦将军,让他火速派军前往庆州,以防万一。”季炀不确定陛下什么时候能找到,保险起见,还是要请求秦将军支援。
  “收拾一下,启程庆州。”
  本来天子马车里用的就是替身,与楚淮引身形相仿的暗卫,穿着龙袍还能悠闲嗑瓜子。这下瓜子磕不下去了,替身全程战战兢兢,深怕突然来个官员要觐见陛下。
  而且,他们高大威猛的统领季炀,为了证明里面就是楚淮引,寸步不离地跟着马车,嘘寒问暖,态度亲切。
  暗卫:我不敢动。
  ……
  孟侜变成一只灰扑扑的小脏猫,还很虚胖的那种。
  从他们告别老婆婆到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孟侜又累又困,半夜醒来到祠堂,紧接着爬下悬崖,这中间孟侜丝毫不敢合眼。
  这世上本没有路,全靠陛下艺高人胆大开路。两人中途偏离正道,费了老大一把劲儿才拐回来。
  孟侜跟着陛下,一前一后十指紧扣。他不舍得让陛下背,坚持自己走,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身体倍棒,还逮了一只山鸡,看得陛下心惊胆战。
  可惜两人身上都没有带火,只能遗憾地放过这只山鸡。
  陛下想来个钻木取火,给孟侜弄点热食,被孟侜严词拒绝。
  “你手上都是伤口还想钻木!本官不同意。”孟侜揪着陛下的衣领,“乖一点,听话。”
  这句话还能用在自己身上,楚淮引哭笑不得:“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孟侜一家之主的地位屡屡被圣旨截胡,他怒道:“刚才一个时辰内,你就下了三道圣旨,事不过三,再空口下旨,回去罚抄一百遍,不,一千遍。”
  陛下怎么总想搞东搞西呢,他生陛下气啊。
  正午的太阳洒下温暖日光,楚淮引寻了一棵树,让孟侜躺在他腿上睡一会儿。
  孟侜是真的累,几个呼吸间就陷入深睡。
  刚才路过一条小溪,孟侜想洗脸洗头,楚淮引担心水太凉,只用了手帕沾湿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被孟侜质问“你的手帕真的沾水了吗为什么本官一点感觉都没有”。
  楚淮引眼里浮出一点笑意,他不敢给孟侜弄太多水,脏就脏点,总比着凉好。然而陛下又十分双标,自己洗脸洗头动作相当粗狂。
  洗完脸的陛下像平时一样英俊,孟侜气呼呼,只有他脏得像只住在臭水沟里的猫!毛都打结了!
  那双总是明亮狡黠的眼睛安静闭着,楚淮引悄悄脱下外衣,给他盖上,睡着的小猫总算不会炸着毛说不许。
  笑意淡去,愧疚漫上心头。说好要给孟侜全天下最好的,现在却带着他荒郊野岭吃苦,整个人像在煤灰里打过滚,吃着干粮,枕着草皮。
  把人照顾成这样,舅舅看了会落泪。
  楚淮引更不敢想,当初孟侜一个人上路,错过山头冒雨赶路,晚上睡破庙,半夜闹肚子疼……这些是管嘉笙上交的“口供”,听得陛下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陛下俯身亲了亲孟侜,动作轻缓地抱起他继续赶路。他得在孟侜醒来之前加把劲,不然小猫又要硬撑着自己走了。
  陛下稳中求快,孟侜毫无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睁眼时,居然能看见炊烟了。
  楚淮引见他眼皮一动,立刻把披在孟侜身上的衣服穿回去。
  动作敏捷的样子,有几分神似当初喝安胎药被抓包的孟侜。
  风水轮流转。
  孟侜揉着眼睛,结果反而揉进了脏东西,他急忙叫道:“楚淮引!”
  陛下穿衣服的手一顿,醒得这么快?一转头孟侜眼睛红红地瞪着他,可怜兮兮的,“朕只是……”
  “快帮我吹吹眼睛。”
  “……”
  陛下垂着头认错,保证下次一定帮你把脸洗干净,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
  “我们二人要去岐州探亲,不慎在山里迷路,能否在贵地借宿一晚?”
  这次借宿的人家很热情,特别是看见孟侜的银票之后更热情了。
  “可以可以,欸,这怎么好意思,快进来快进来,阿花,快去杀只鸡!”
  孟侜得意地贴在陛下的耳畔,“出门都得靠本官。”
  楚淮引默默给他打洗澡水。
  “你出去。”孟侜赶人,不准看本官洗澡。
  “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楚淮引不解,他还想检查一下孟侜身上有没有其他伤。
  在悬崖上,孟侜挥手帮两人挡石头,左手臂被砸青了一大片,他看一次心疼一次。
  楚淮引借了药酒:“别闹,洗完我帮你揉揉。”
  “就是不准看。”孟侜把楚淮引推出去,难道一定要本官直言我怕洗澡水太脏被嘲笑吗?
  楚淮引守在门外,女主人过来叫他们一起吃饭,说完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婶子但说无妨。”
  “那我就说了啊,这不远就是庆州城了,安庆王听说过没?”女主人压低声音,“安庆王好男风,到处搜罗能生育的男子,不管嫁没嫁人,全都掳到府里。我看你们也是有家底的少爷,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家是王爷,刺史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苦了这些人哦。你们要是再上路,可得掩好点。”
  楚淮引脸色一沉,他以为逃到悬崖底下那个村里的孕夫只是单纯不想当囚笼鸟,现在看来,可能人家孩子都跟别人有了,才被安庆王掳走,拼死拼活逃出来又被抓回。
  岂有此理!
  庆州刺史纪天禄干什么吃的!
  这个风气必须要除。
  女主人被楚淮引的气势一惊,“你看我又多嘴了……”
  楚淮引缓和脸色:“谢谢婶子告知,我二人感激不尽。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于是,孟侜洗完澡,收获了一套主人家女儿的衣服。
  女儿的。
  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好气哦,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威胁。
  第70章
  安庆王是个变态, 以防万一, 孟侜的不同意统统被楚淮引按下。
  按照那婶子说的,谁发现了可以生孕的男子,去州里告诉安庆王,可以领到一笔丰厚的赏银。
  现在他们和卫队脱离,一切要小心低调,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楚淮引背着孟侜替他挡住了肚子, 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但钱财驱人心, 细致的人总能发现, 管你是不是一对, 往庆王府一报告,轻易就拿到了赏金。楚淮引决定接下来寸步不离孟侜。
  孟侜顶着陛下火热的视线,不情不愿地换上衣服, 并且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扮演一个有钱的中年男子吗?”陛下换上普通人的灰蓝色棉衣, 咋的一看,很像孟老爷的小厮, 十两银子买来,又英俊又听话。
  本官当人老爷比当人娘子要熟练, 前者更威风更像一家之主。
  楚淮引忍笑:“不行。”你这手嫩脸嫩的,哪像个中年人,万一那庆王是个超级变态, 连似是而非的中年人也要拉过去让郎中看一看呢?
  “你就不怕我露馅?”
  “你只要像每次骗我那样演就好。”陛下淡淡道。
  被间接肯定了演技,孟侜却不太高兴, 你以为我会演小娇妻?母老虎了解一下。
  陛下的眼神使得这场为逃命而生的乔装改扮,荡漾出了一丝丝淫乱的气息。农家不存在屏风和帷幔这种奢侈品,孟侜硬着头皮当面换上女装。
  主人家女儿的衣服也是朴素的布衣,鹅黄色的衣襟,只在领子上有一朵绣上去的小粉花。
  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眨眼。
  楚淮引遗憾地帮他扣领子,“咳咳,你上次这里是怎么处理的?”
  陛下指了指孟侜平坦的胸口,“棉花吗?”
  “对。”
  于是接下来,孟侜抱着手,盯着陛下亲手在里衣内侧缝了两团棉花,时不时瞎指挥:“缝高了,歪了,线头打结了吗?”
  完全是一只母老虎,就是猫里猫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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