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你还给她吹凉!”楚淮引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红嫉妒,孟侜都没给他吹过!
  我也没见过你喝药啊……孟侜想,你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
  树梢的尘埃飞进孟侜眼里,他眨了眨眼,手脚被困住,没法揉。楚淮引正在气头上,孟侜强行忽略了眼睛的不适,他刚想顺毛,对方突然抱住了他。
  “罢了。”
  楚淮引一见孟侜眼眶要红,立即想起孟侜被他骂哭那次,他忘了这祖宗还会哭,哭了还不是要自己手忙脚乱地哄。
  但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过孟侜,楚淮引也不甘心,脑内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哄孟侜占了上风,气得他连连唾弃自己色令智昏。
  孟侜不明所以,这就自己好了?
  不知道楚淮引内心经历了什么,孟侜遵从本心,从身后把楚淮引的手拉下来,看见他拳头上坑坑点点的伤口,有些还在流血。他心尖蓦地一疼,做了一个两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低头给楚淮引的伤口轻轻吹气。
  脸颊鼓起微小的弧度,像给小孩子呼呼一样温柔。
  楚淮引能清晰看见孟侜垂下的睫毛乌羽一般,安静的,与主人一样认真。
  这可能吹的是仙气吧,楚淮引通体舒爽,甚至得寸进尺,想被亲一亲。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如猛兽出笼,漫山狂奔。楚淮引盯着孟侜努起的小嘴,心里蠢蠢欲动。
  孟侜却在这时后退了一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哗啦一下展开,来掩盖他难得的一点羞赧。
  一张纸横隔两人中间,勾人的小猫消失,楚淮引一低头嘴唇差点亲到信纸。
  “什么?”楚淮引发自内心地想把这东西烧掉。
  楚淮引挥开碍事的纸,看见了孟侜冷静的谈正事专用的脸,仿佛在上朝。
  “这封信是臣之前托友人带回京城,里面有很重要的信息。”孟侜把纸张开,对准日光。用特殊颜料的绘制的图纸像现代纸币上的水印一样,日光透过,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
  “臣的好友,也就是园林血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曾今交给臣一份局部图纸,是他家祖上传下的一部分。”
  现在太湖石全在淮王府,如果得到完整图纸,这份前朝宝藏充入国库也未尝不可。
  孟侜和楚淮引都不是觊觎别人家财产的人,他要说的,不是图纸的完整性,而是——
  “陛下,觉不觉得它有些眼熟?”
  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或者互补的。
  孟侜和楚淮引对视一眼。
  “左相大人给朕很大的惊喜啊。”
  楚淮引扯了扯孟侜的脸蛋,包括这个小骗子。
  孟侜别开他的手,我真的跟孟甫善没关系,你不要混为一谈。
  这份信纸背后的图纸,和孟家后花园的布局几乎一样,只是每个位置上的太湖石有所不同。图纸是前朝的工匠精心设计,力图让每一块石头都恰到好处,营造天、地、人秉真归一的境界。而孟家后花园没有那些形状都经过深思熟虑的太湖石,加入了孟甫善自己的喜好,显得更随性率真。
  “此事你不准出面,当不知道。这是圣旨。”楚淮引板了脸,嘱咐道。
  孟甫善老谋深算,不择手段,亲情几近于无,楚淮引不想让孟侜跟他接触。
  “遵旨。”孟侜语气淡淡,自从楚淮引迷上拿圣旨压他,一天能下七八道口谕,他都快免疫了。
  指不定哪天就抗旨了。
  孟侜想,本官也很忙的,还要查案,林氏的丈夫薛天路突然溺死,疑点颇多,他于公于私都得给夫妻俩一个交代。
  楚淮引似乎看透了孟侜在想什么,他捏住孟侜的嘴巴:“不准再去找林氏。”
  孟侜想: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答应。
  “唔唔唔!”
  楚淮引放开他,“知道就好。”
  孟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唔唔唔”的意思是不行,你没听明白不能怪我。
  “见一次,少吃一天鱼,朕言出必行。”楚淮引想了想,拿什么威胁都不如这个靠谱。
  孟侜:“……”这是要把我们父子逼上绝路啊。
  孟侜在鱼和安胎药之间取舍了下,果断选择了后者。他只要再喝五天,忍忍就过了。
  而且,孟侜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楚淮引投喂以后,胎儿长得更快了一些。
  继续这样,很容易被看出来啊。
  楚淮引的雪斑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效果。
  太奸诈了。
  他得戒掉。
  孟侜拒绝承认是自己吃得多。
  ……
  林氏在管府小住养胎,薛氏族人似乎认定她不会回来,仿佛苍蝇觑了缝一样,拖家带口一拥而上,不过两天,族中人挤满了薛家大宅。
  孟侜看着这几十上百号人,宣布:“有人报案,薛天路是被人谋杀,诸位皆有嫌疑,待会儿有人给你们录口供,务必配合官府办案。”
  孟侜话还没说完,一群人便嚷嚷了起来,“他就是溺死的!还能怎么样?”
  “官府要来赶人啦!没天理啊!”
  孟侜扫过一遍,点出几个明显做贼心虚的,让王捕头多加留意。林氏不愿意惊扰死者安眠,那就只能从凶手查起。
  录口供的时间很长,孟侜想起信中的那张图纸楚淮引拿去复刻了一份,今天才有回到他手上。信件是管嘉笙写给老夫人的,他还没来得及给。
  “本官有事先回,有什么进展再来报告。”
  阿福跟着孟侜,脚下突然踩了一张纸,他低头一看,居然是纸钱。
  “没听说谁家办丧事啊?”
  “嗯”孟侜一看,到处都有纸钱,细听还有丧乐。京城对于丧事有一定要求,漫天洒纸钱什么的,看起来很富有很孝顺,一旦飞到皇宫里去,就很要命了。
  越是临近管府,路上的纸钱越多。孟侜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疾走回府,果然看见一群人把管府围得水泄不通。一顶棺材横放门前,旁边坐着两个披麻戴孝哭丧的人,赫然就是被赶出门的管父和他的私生子阿宝。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娘认贼作子,不管你死活,爹拼死也要还你公道!大家来评评理啊……”
  阿宝的惊天动地的哭声夹杂在里面,光嚎不见一滴眼泪。
  阿福脸上陡然惨白:“那、那里面是、是……!”
  孟侜定定望着棺材,眼里涌上前所未有的担忧。
  围观百姓你一嘴我一嘴议论,到底棺材里的尸体是真的管嘉笙,还是现在京兆府坐堂的人是管嘉笙……离奇,实在是离奇!
  现场来了不少官员,不知是谁请来的。比起看热闹,更像来办案。只要一证明孟侜假冒管嘉笙,就立刻请求陛下治他死罪。
  第36章
  管府朱红大门紧闭, 两根竹竿高挂着三尺白绫飘在上空, 把阴沉的天空衬得更加诡异。孙庸和阿宝麻木地哭嚎和诉说,孟侜扫过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怀疑,兴奋,阴狠……
  “走后门。”孟侜拍醒魂不守舍的阿福。
  管老夫人就拄着拐杖站在大门之后, 劣质纸钱落在她身上,极轻的重量, 却瞬间压垮这位独自撑起家业数十年的女人。
  她屏退下人, 颤巍巍依靠着拐杖, 两眼悲切, 泪水无声,她死死盯着两扇大门,门外是地狱, 是万劫不复。
  孟侜走到她身侧, 轻轻叫了一声:“老夫人。”
  “你、你来了。”管母深深抽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 “外头,是嘉笙吗?”
  孟侜眼眶一红, 不忍心看管母:“我不知道。”
  怀里的家信微微发烫,孟侜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有意义。
  如果外面的人真是管嘉笙,就算他现在尸体腐臭面目全非, 比孟侜更像假的,那也是管母的亲生儿子。死人不能说话, 活人可以辩解,孟侜若是把黑说成白,那与追杀管嘉笙的人又有何异?他不会阻止管母认子,更不能阻止英灵入故土为安。
  孟侜环顾管家大院,自从老夫人把孙庸祖孙赶出去后,在管府生活的日子是他穿越以来最好的。老夫人给他管嘉笙的待遇,要求他替儿子揪出真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约束。
  孟侜想到这可能是他踏进管家的最后一天,最终还是把信拿出来交给老夫人。
  信中管嘉笙先关心娘亲近日是否安好,然后言明儿子遇到了棘手之事,但祖父与娘亲自小教导君子有所为,身为一州之长,为民请命舍身忘己。苏州水深,母亲不必回信。
  严镶的夫人和管母曾是闺中好友,因此最后,管嘉笙请求母亲代为询问,朝廷是否知晓他上奏的园林血案之事。
  短短几行字,老夫人看完泣不成声。她对嘉笙向来严格,希望他能延续管氏的辉煌,今日想来,严格有余,慈母未有。管嘉笙像每一代管氏接班人那样迅速成长起来,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坚持和儿媳外放为官。管老夫人后悔不已,如果他对管嘉笙的生活更关心一点,早点发现孙庸为老不尊,管嘉笙就不会因为子不言父之过,而选择沉默离京。
  管母小心翼翼把信折好收起,眼里闪过凌厉。
  她问孟侜:“你要躲起来吗?”
  孟侜摇摇头:“我陪您一起去看。”
  孟侜扶着管母,护院打开大门,气流一动,积堆在门槛的纸钱瞬间向院内涌进,在他们身后落了一地。
  孙庸的哭喊静止了一瞬,接着继续喊道:“嘉笙,你睁睁眼看看,到家门口了进不去。管仲萍!你有没有人性!”
  黑沉沉的棺木就摆在眼前,管母一个踉跄,幸好孟侜及时扶住了她。
  管母的把拐杖重重扔在地上:“把他们的孝服给我撕下来!”
  护院愣了一下,才听清管母的命令,连孟侜都懵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孙庸和阿宝躺在地上扭来扭去,护院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他们的丧服。
  里面的衣服一露出来,大家“嚯”了一声,居然还是喜庆的大红色。
  这副样子继续哭丧显然有些搞笑,孙庸坐在地上大骂管仲萍,流里流气,比市井无赖还难听。
  “既然左邻右舍都看着,我管仲萍今天就说开了。孙庸,二十五年前,我与你达成协议,管氏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扮演嘉笙的父亲。”
  “孙庸,你就是我管仲萍雇来的一个下人!你人心不足,暗地里打骂嘉笙,下药致使嘉笙前程尽毁,把私生子阿宝带回管家,意图夺我管氏家产,丧尽天良!”
  “你配给嘉笙哭丧吗?你配吗!把这两个杂碎给我轰走!”
  管母一席话,把孙庸吓得面如土色,被拖走时眼神不断往某个方向瞥。孟侜随他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晃过。
  他震惊于管母透露的信息,更惊异于管母的改变。家丑不可外扬,孟侜短短与管母接触几天,都能看出,不是管母心盲,而是管氏的面子,才让管母对孙庸一忍再忍。信奉了前半生的信条一朝破除,不仅是打孙庸的脸,更是明晃晃打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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