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李竹牵牵嘴角,勉强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他有没有说过我娘的事?”
  南玉抿嘴一夏,想了想,说道:“唔,你娘啊。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养病吧。”
  李竹就在南玉这儿开始养病,南玉把袁圆拨过来照顾她。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宁希迈。
  不过,她听说,官府派了大军来围剿二龙山。寨中的人们十分忙碌,男女老少一起动员起来,男人们打造兵器和船只,妇女和孩子则一起制造干粮缝制冬衣。南玉本人也很忙碌,相较之下,只有李竹是个闲人。
  李竹歇息几天后,便开始下床活动。她一边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
  但 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这里根本没有办法与外界通信。寨子里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往山下寄信的,即便要写信,也得经过专人检查,看看是否透漏了寨中 的消息才准许通过。想逃走,也不可能,这里的水域辽阔,方圆数里都是水泊,前方还有两道险关,上面有重兵把守。而且,就她这副身体,又能往哪里逃?
  宁希迈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她虽然仍在南玉这里住着,但身份已经不是南玉的侍女,她的身边不止有人服侍,还有几个人监视着。
  身处这种环境之中,李竹无比怀念自己以前的身份。至少她还很健康,还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别说她被困山寨,即便她能侥幸下山,也无法自由行动。因为当初他们一家上山为匪的事闹得很大,远近皆知。官府还曾经发出海捕文书。上山为匪,这真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当然乱世除外,可据她观察,这个朝代虽有一些乱象,但还没到了改朝换代和天下大乱的地步。
  李竹就这么煎熬着,秋去冬来,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她的身子因为天气的原因变得更差了,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这天,李竹喝完一碗苦涩的药汤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蒙中,只觉得有个人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李竹习惯地说道:“小白,别闹。”
  “阿竹,阿竹。”有人在低低地呼唤她的名字。
  李竹缓缓睁开眼睛。
  宁希迈坐在床沿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他一脸疲倦,连披风都没脱,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宁希迈的嘴角一弯,流露出一丝自嘲苦涩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竹,声音沙哑,“阿竹,我以为我们此生再无相聚的可能。我没料到,上天再一次把你送到我身旁,让我了却这个遗憾。”
  李竹忙说道:“不,我不是……”
  宁希迈抬手打断她,“别激动,大夫说你的心情不能波动太大。”
  “好好躺着,听我说。”
  “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即便放你下山,你也无处可去。所以,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不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当然,将来你愿意说我也很乐意听。你的母亲和弟弟,我会安顿好。阿竹,放下一切过往,什么也别想,慢慢地接受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宁希迈的眼中闪烁着一股狂热,他像是在克制住自己的某种热情。
  李 竹的心头涌起一股钝痛,放下一切过往,她怎么可能,又怎么甘心?她不知道自己的原身怎么了?不知道陈觐现在又如何了?如果不出现这次意外,也不知道她和他 究竟到了哪种地步。她不由得想起两人在山洞中的那一幕。为什么命运总喜欢在她最高兴的时候再给她突然一击。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
  宁希迈盯着李竹看了一会,眼中的热情渐渐隐去,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冷,半晌之后,他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李竹没接话,她是想,是非常地想。
  宁希迈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似的。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那我就告诉你最新的消息:陈觐要成亲了,跟他弟弟一起,陈家即将双喜临门。而你,不,是你的躯体还在昏迷不醒。”
  宁希迈自嘲地补充一句:“我没有料到,你竟会和他搅在了一起。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李竹的脸色一白,他成亲了?跟谁?跟陆姗?不可能。他说过,他不喜欢陆姗。他也不是一个容易受父母亲人左右的男人,他的个性那么强硬,不可能是被逼无奈。……那么,也许是有人在说慌。
  宁希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
  李竹舔舔干裂的嘴唇,扭过脸,用干涩的声音道:“他爱跟谁就跟谁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爱跟谁就跟谁成亲?哈哈。”宁希迈笑了,“这话听上去有赌气和吃醋的意思。”
  说着,他伸手抓过她那双干瘦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暖着,柔声说道:“这个消息你迟早得知道,我不是存心要气你。放下前尘往事。以后只有我们两个。我等你接受我,我现在有的是耐心。”
  宁希迈很忙,他每隔几天都会来看一看李竹,南玉精心地照料着她。她的身体没有好转,好在也没有变差。
  李竹也见过一回王氏,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弟弟李辉也长高了。
  王氏对宁希迈十分感激,见了李竹就不住唠叨他的好。
  “阿珠,咱们家这次多亏了大当家的。娘不用嫁给那个朱横,你和你弟也不用挨饿受罪了。尤其是你的身体,若不是大当家照料,谁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爹活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
  李竹从王氏絮絮叨叨的闲话中也得知了原主的一些事迹。她的病是胎里带的,从小到大没少寻医问院。当时李家过得清贫,也跟她有很大干系。不过,好在爹娘从不嫌弃。姐弟三个相处得也和睦。李珠虽是个女孩,但由于体弱,在家里是最受关注的,李辉都比不上她。
  王氏走后,李竹打起精神,跟南玉说了一会儿话。她故意将话题往京城那边引导。南玉知道的跟宁希迈差不多,毕竟消息来源一样。
  南玉提到自己时,不由得幽幽一叹道:“她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希望她能快点醒来。”
  李竹苦笑,她还能再醒来吗?
  她陪南玉说了一会儿话,精神渐渐有些不济,再次陷入昏睡状态。
  她已经好久没做梦了。这一晚又开始做梦了。这个梦比以前更清晰,更有触感。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擦拭她的唇,然后有个人在她身边轻轻躺下。
  李竹醒来时,不由得一阵恍惚。这次又怎么了?她已经怕了自己的梦了。别人的梦只是梦,她的梦往往是某种预言。
  ☆、第159章 最后的告别
  李竹连续做了几晚同样的梦。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回去了。
  她不由得一阵激动,她迫切地想回去,她想念自己的房子、鱼塘,想念大姑和杨云,还有小白和陈觐,想念从前的一切。
  二龙山上的冬天十分湿冷,尽管屋里生了火盆,她仍然时常冷得发抖。这寂寞的冬日里,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南玉和原身的母亲王氏。
  王氏的气色愈来愈好。她现在在山寨伙房里做工。由于宁希迈的关系,寨中再也没人也骚扰她挤兑她。
  “阿珠,等你身体好些,就应了他吧。”王氏委婉说道。
  李竹苦笑不语。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回去了。
  可 是,她离开了王氏怎么办?原来的李珠会不会也回来?又或者是李珠在她的躯体内。就像陈觐和小白一样。一想到别人的灵魂可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李竹就觉得万分 地不自在。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她所得知的消息是自己一直没有苏醒,如果别人的灵魂在她的身体,此时应该是醒过来了。
  李竹的身体时好时坏,时睡时醒,苏醒时,她就不停地在想这些问题。
  大夫一波一波地来帮她看病。大部分的大夫都说她情况不容乐观。
  李竹目光恍惚,表情沉重。王氏以为她听到了那些大夫话,便在旁边劝道:“阿珠你千万不要心思太重。凡事想开些,也别信那些大夫的鬼话,以前还有大夫跟你爹说,你活不过十五岁呢。你看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娘到时好好给你庆祝一下。”
  原来她已经快十五岁了,看自己的样子,她还以为才十二三岁呢。
  在卧病的日子里,南玉一得空就来陪她说话。
  南玉带来了外面的战况和消息。
  她说宁希迈一个月前带人偷袭了济州府,将州府的钱两洗劫一空,将潘知府一家全杀了。
  这 个潘知府就是宁家的仇人之一潘太尉的侄子。李竹在京城也听人提过潘太慰的事迹,说这人很得圣宠,但为人阴险毒辣,睚眦必报。似乎陈家跟他也有过节。陈觐的 叔叔陈将军被贬也跟他脱不清干系。而他的儿子潘衙内是个有名的“花花太岁”。不过李竹当时仅仅是听说而已,两个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南玉说罢,幽幽叹道:“也许,恶战就要开始了。”李竹也有同感,潘知府被杀,潘太尉绝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要增派官兵来围剿山寨,说不定会亲自带兵前来。也许这正是宁希迈想要的结果,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亲手杀掉仇人。
  两人对着叹息一阵,李竹突然问道:“南姐,你是如何上山的?——我听说你以前是做生意的。”这个问题,李竹刚来时就想问,但又觉得不方便。她一直很好奇南玉在离开清河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南玉听到这个问题,神色不由得一黯,李竹这才想起自己可能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说道:“算了,南姐,你要不方便就别说了。”
  南 玉微微一笑,道:“没事,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其实也没什么好细说的。你也知道,一个寡妇,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寡妇,就像一只羊羔走在狼群中一样,到哪都不 得安生。那些浮浪子弟,开青楼的,时不时盯上我。就算我再刚强也不行,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后来,我被人调戏,我砸伤了那个人,他的家人来找麻烦,刚好遇 到了你郑大哥,他救了我。反正我也无处可去,——爹娘早死了,哥嫂容不下我,无家无业的,又打伤了人。干脆就跟着你郑大哥上山来了。你也看到了,他为人虽 然粗鲁,但对我很好。”
  李竹笑笑,郑炎的确对她很好。南玉也颇有御夫之术,郑炎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为此,他还受到其他兄弟的奚落。
  南 玉说完自己的事,看了看李竹,又正色道:“阿珠,咱俩处了这么久,我是十分喜欢你。可能是咱俩有缘分,有时候,我总觉得咱俩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似的。你 既然叫我姐,我就托大,多说你几句。既然宁大当家的喜欢你,你就跟了他吧。说实话,我还真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说实话,咱们寨子里的不少姑娘都 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你可得抓紧了。我知道你家是书香门第,喜欢讲穷个清高矜持,但咱们这儿,不是讲究这个的地方。”
  “嗯,我记住你的话了。”李竹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说着说着,李竹又开始犯困。
  南玉叹息一声,帮她掖好被子,转身走出屋去。
  李竹只是浅睡,脑中还有意识。
  南玉离开后不久,又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匆忙急切,李竹知道是宁希迈回来了。
  他问袁圆:“她又睡了?”
  “刚睡。”袁圆小声答道。
  “嗯,你出去吧。我来看看她。”
  袁圆推门出去了。
  宁希迈来到床前,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得到,他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脸上。
  他温声唤道:“阿竹,你怎么总是在睡?”
  李竹最近几天常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有时候她明明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有千斤重,她能听得到人们说话走动的声音,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大限之日快来了。
  宁希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深地叹息着,然后将一块带着自己体温的玉佩亲手戴在她的脖颈上。
  宁希迈自言自语道:“我祖母说,这块玉佩能保人一世安宁,我现在将它送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它。”
  宁希迈又等了一会儿,见李竹仍在昏睡,他只得起身打算离开。
  刹那间,李竹终于撩开了沉重的眼皮,意识也蓦地清醒起来。
  她小声唤道:“宁希迈。”
  宁希迈停住脚步,一脸欣喜地返回床边。
  “阿竹,你醒了?”他笑盈盈地看着她。
  李竹动了动唇,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仗打得很艰难是吗?”最终,她还是问道。
  宁 希迈微微一笑,回避了这个问题:“别怕,这里可不是南屋山,这里有几百里水泊,中间有两座关城,易守难攻。山上有空地可种田,水中有数不尽的鱼虾,他们攻 不得,也不能围堵。再多的官兵也奈何不了我们。不用操心了,好好养你的病。等我打退这帮官兵,回来好好陪你。”
  他的神态十分温柔,深邃的双眸中含着笑意。李竹看着他的面孔,他和陈觐是同一类型的男子,轮廓深刻,五官英锐。许是环境造就,宁希迈身上有一股阴郁和杀气,而陈觐身上则有一股凛然正气。
  如果宁希迈不是这等遭遇,他现在也应该是前途一片大好。想到他的悲惨遭遇,想到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再想想他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细心呵护,李竹对他的恨意已经烟消云散。
  她用真诚恳切的声音说道:“我曾经十分恨你,恨你打破了我的平静和幸福。恨不得你死,但后来那股恨意渐渐消逝了。再见到你时,我已经想不起恨了。”
  宁希迈听到这些话,亦是十分动容。他攥紧她的手,低声道歉:“阿竹,对不起。我当时像疯了一样。”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
  “那你还记得我的那句话吗?”宁希迈的双目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念道:“愿我来世,一生清白,得配于你。现在我们用不着等来世了。今生就可以。阿竹,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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