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想要什么,便直说。”司空彦一双眸子仿若洞察人心,淡淡开口。
  “听说中原有个巧匠,名叫鲁十三,他能打造一种纯铁的变声锁。”晓清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期盼,目光晶亮地看着他,“我老早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听说过此人,早就想要一个,看看它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变声锁?”他面上闪过沉思。
  “没错,就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声音。只要带上那块小铁疙瘩,就算是尖利的女声,也会变成沉闷的男声,神奇吧?”晓清比手画脚,干脆扯了一张纸,用毛笔蘸了墨水,画了起来,“我小时候就觉得这东西很神奇,很想要一个,后来一直女装出行,也就没太在意,直到前些天去了一趟魏国……哎哟喂,男装真是太不方便了……不行,少主,你要是不给我买一个,工钱再涨五十两我都不去!”
  毕竟是司空家招揽的人,这些年她虽然攒了些银子,但鲁十三是位奇人,脾气也古怪得很,就算有钱也见不到,非得请大人物来疏通疏通关系。
  鲁十三总不可能连司空少主的面子都不给吧?这次请少主亲自出面,要是能拿下那个神奇的变声锁,就算这一年工钱扣完她都没意见!
  司空彦的视线落在那张纸上。晓清的画工并不好,只勾勒出了个大概形状,但看上去只是个小玩意:“这小小铁块,是……用在人身上的??”
  “可不是?只要在这一面贴一层假皮,涂成和皮肤相近的颜色——”晓清低着脑袋认真指了指图纸上的一个部位,显得十分兴奋,“然后把这一面粘在喉咙上,就可以改变喉咙中传出的声音。不仅如此,贴了一层假皮之后,这铁疙瘩正好伪装成喉结,就算有人不小心碰到外面一层假皮,也多半是柔软的,虽然和真实的皮肤触感仍不同,但也非常相近了,伪装起来,简直完美!”
  第66章 搞事的一章
  贴着喉咙的铁块……
  司空彦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 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细密的眼帘缓缓垂下,半阖着双眸。眸中缓缓幽暗下来。
  他不由想起了姬无朝, 视线落在晓清竖起的领口。
  这样想来……确实有几分可疑的。一个不拘小节的大男人,怎会常年把领子加高, 又喜欢竖着,将脖颈一片都掩盖得严严实实?莫非, 是怕脖颈处的东西被发现?
  “这么说,当今已有变声锁的成品?”
  “不错, 鲁十三在十年前曾经做出过一个, 据说是送给了一个身份显赫的女人。外界多有猜测, 但没人知道那究竟是谁,变声锁又流向了何处,而鲁十三也无再铸的打算, 不管给多少银子都不做。”晓清说起来有些委屈,“少主, 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 这在当年几乎是江湖女子的梦想……”
  司空彦若有所思地起了身,一言不发, 向外走去。
  上次那轻轻一碰,触感短暂得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他甚至仔细回忆了一遍, 却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姬无朝有些躲闪的态度, 再加上一直瞒着所有人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存一分怀疑。
  若是真的喉结也就罢了,若是假皮贴着铁疙瘩……若不是玄司北打断,或许他当时便能揭晓谜底。
  “少主,你这是去哪儿?带上我吗?”晓清急忙叫道。
  “你去悦来客栈。”
  司空彦颤抖的指尖被收入袖中,无人察觉。他匆匆下楼,面上一派温和淡然,没人能看见他心中起伏的波涛。
  他还想见皇上一面……
  刚走到醉花楼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得密不透风。他本能的皱了一下眉,顿住脚步,身后追来的晓清连忙挥手让护卫们前去开道。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他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想要什么说法,朕给你解惑。”
  那道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抹说不上来的自信,不似姬无朝以往的说话风格。
  人群刚好被护卫们分开了一条路,让他得以一眼望见对面的人。
  姬无朝。
  没了一身龙袍的衬托,他的帝王之气却不减分毫,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风范。那带着微笑的侧脸,轮廓偏向于柔和,让他看了有种微妙的熟悉。
  司空彦一步未动,就那么定定站着,双眸不离她的方向:“晓清,怎么回事?”
  “喏,跪在地上的那个听说是燕都的王二小姐,小门小户的,以前没什么人注意她。”晓清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斜了地上哭啼不止的女人一眼,“说来这也是个可怜人,未婚夫竟然被燕帝那个好男风的给抢了去,现在正闹呢。不过那句话怎么讲来着?苍鹰不叮无缝的蛋,毋庸置疑,姬无朝微服出宫逛青楼,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可她拿皇宫的好处的时候,也没见有多清高。看她手上那金灿灿的戒指,啧。”
  “管住你的嘴。”不知为何,听见有人这样形容姬无朝,他心下有些不悦。就算知道晓清说者无心,也下意识地制止。
  “这年头,还不许人说真话了……反正我又不是燕国人,他们也听不见。”晓清以为少主是忌讳着姬无朝,不由狠狠瞪了宋悦一眼。
  宋悦无缘无故觉得脖子后凉凉的,只是碍于王二小姐,没分神回头看。
  “民女……民女没有要质问皇上的意思,皇上千万莫要误会了。”王二小姐一副怯怯的模样,缩了缩脑袋,仿佛是因为惧怕帝王威势,迫不得已把话吞回肚子里,“民女只是……只是想劝皇上一句,如若厌弃了柳君,不如放他回来,与我成亲。如若皇上还爱着他,民女愿意成全皇上,只求皇上今后对他好些,别再因为民女而责怪他!”
  她双手逐渐松开她的大腿,撑着地上的青石板,向她跪了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连围观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即便碍于皇帝威势不敢开口叫骂,也开始混在人流之中指指点点。
  “王二小姐也是命苦……错就错在和皇上作对,就算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柳怀义何其幸运,能有王二小姐这样的女人,甘愿放弃自己的权利,只为让情郎在宫里生活得更顺当……是皇上就能随意拆散人家?”
  司空彦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姬无朝被那个王二小姐当众戳穿身份质问?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那王二小姐怎么说也是柳怀义的心仪对象,此时只要是个人,就算再怎么不在意,也终究不能完全放下芥蒂吧?
  更别说,他还可能……是个娇弱的女子。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戳中内心痛处,是该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应对?
  如果姬无朝是女人的话,他痴情于柳怀义,便能说得通了,甚至后宫女子无所出,也能用这个原因解释。可这猜测实在大胆,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必须得找个时机确认一番,否则光凭那日模糊的记忆,他实在不敢确定。
  宋悦脑中忽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叮咚,司空彦忠诚度上升5%】
  【当前忠诚度10%,当数值超过50%时方能解锁下一级,继续加油哦!】
  宋悦一脸懵逼:???
  忠诚值怎么总是来得莫名其妙。难不成司空彦也擅长自我攻略?或者说,现在有人在他面前提了她的好话?
  “谁说朕厌弃柳君了?”她把莫清秋搭在腰刀上的手死死按住,偏偏又不看他拼命使的眼色,一门心思对着王二小姐,“朕像是会始乱终弃的人?”
  莫清秋心下一沉,有些担心皇上会被这些使心眼儿的人钻空子,却偏生被那只手紧紧握住,手脚仿佛僵住了一般。
  王二小姐额头上已经磕得有些红了,一双美眸泪光盈盈,见皇上表态,竟然有些松了口气。
  看来姬无朝是不舍得放柳怀义出宫了。他爱柳怀义爱得卑微,爱到了骨子里,这点她是知道的,可惜柳怀义至始至终,喜欢的永远是她一人,就在这点上,她已经赢了。
  这些日子不知道宫里是出了什么事,柳怀义以前还会托人给她送些宫里的小玩意儿,现在都没有了。她之所以铤而走险,就是想试探试探皇上的态度,刚才那一番话,是讨要个说法,也是让皇上在众人面前说道,这样便是一言九鼎,绝无反悔的了。
  若是皇上当真厌倦了柳君,那她就能和柳君完婚,毕竟这些年在宫中,柳家的势力也如日中天,他们王家依附着柳家,今后只有更上一层楼的份儿;若是皇上还想留着柳君在宫中,那也不打紧,她要激得皇上承认柳君的位置,让柳君能继续帮衬着王家——只要他还在宫中,连魏国皇后的宝贝头钗他都能给她弄到手,她要什么珍奇首饰没有?
  见王二小姐仿佛松了口气,宋悦嘴角弧了起来,俯身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柔柔弱弱的小脸蛋儿:“听说柳家早就派人来说过亲,就连聘礼也早就送到了王家?这么说来,你们两家早就成了一家,只是还来不及办婚礼?”
  “皇、皇上?是……”王二小姐一愣,不知道姬无朝这话何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对他有什么好处?按照姬无朝一向任性妄为的霸道作风,难道是不想再让柳怀义与她纠缠下去,给她些补偿,让她再寻一门亲事?
  若皇上亲口赐婚的话,怎么说也应该是王公贵族之类……老实说,她现在和柳怀义完婚的机会不大,毕竟姬无朝是燕国的皇帝。她不是没起过另寻良人的心思,只是碍于柳怀义如今权势滔天,没人敢上门议亲,她也放不下这个架子,但皇上若是非要赐婚,在外人看来,她才是被逼迫的那一个,如此,名声也就好听了。
  还没等王二小姐说完,宋悦就自顾自的开口,自言自语着,声音刚好能让身边所有人听到:“哎呀,也不是朕不想对他好,实在是柳怀义这个人吃里扒外,借着单独和朕相处的时机,竟然藏了把匕首在袖子里,想要谋害朕,现已被抓住,以谋逆之罪打入天牢。朕纵然喜欢他,奈何他是个反臣贼子,让朕痛心……”
  王二小姐双眸睁大,那弱柳扶风般的身姿,摇晃了一下。
  宋悦说着,状似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很配合的让眉头皱成一团:“真是可惜了……朕对他痴心一片,就算他已经偷偷拟好了假圣旨,想夺了朕这个位置,朕还是愿意相信他。”
  “不、不可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王二小姐双腿一软。
  “他说这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和他的家族无关,求朕不要牵连他的家族,朕顾念旧情,也想信他一次。”宋悦面色严肃,一边说一边点头,“原本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但只要柳怀义说出共犯,便是戴罪立功,罪轻一等。你这样一来,倒是提醒了朕这件事……待会儿会有人上门查抄家产,只要没搜到谋反的证据,你们的死罪便可免去。朕毕竟仁慈,不喜血腥,想宽大处理一次。”
  听到“抄家”二字,王二小姐差点吓得昏了过去。
  第67章 低级碰瓷现场
  宋悦一脸“我很仁慈”的拍了拍王二小姐的肩, 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朕愿意相信柳君,相信你们没有谋逆之心, 姑娘既然没参与谋反,自然不用怕被杀头, 起来吧。”
  王二小姐颤抖着身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是梦……如果只是个梦就好了。如果她没为了柳怀义跑到皇上身边, 或许这茬事还能被柳君的人压一压?可她这么一来,偏偏让皇上记了起来, 非但没让她捞着好处, 反倒给了柳家致命一击!
  按照他们这儿的风俗, 王家拿了聘礼之后,就和柳家脱不开关系了,抄家诛九族, 不仅柳家要倒,就连她王家也不能幸免, 偏生她现在还不能收回刚才的话!现在, 她是不是还要磕头谢姬无朝不杀之恩?
  “谋反之罪……柳怀义这么大胆, 竟然想谋反?”里里外外的人,听了这话之后, 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
  再怎么说,当今也是皇权至上, 他们到底是平民, 以前姬无朝不怎么在意, 他们胆子才大了些,现在听到如此严肃的字句,一个个缩起了脑袋。
  听姬无朝说得如此痛心,加上他那句一笔带过的“伪造圣旨”,看来柳怀义的谋反,已经证据确凿了。百姓都更相信权力能腐蚀一个人的心志,加之柳怀义前些年并不低调,很多人反应过来,细细揣摩了一下此人,皆是摇头。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些年都被他的无辜蒙蔽了眼,不知柳怀义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即便姬无朝再怎么昏庸,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皇帝,一个被姬无朝扶持的外姓想要谋权夺位,真当他们大燕无人?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柳府那儿时不时就有达官贵人登门——要不是他在宫中借着皇帝狐假虎威,弄到了些权势,凭他一个小小的柳家,那些官员哪里看得上眼?”有人早就看不惯柳怀义的高调行径,窃窃私语。
  “难怪柳怀义这一出事,王二小姐就急了眼,是怕他在宫里捞不着好处了?”更有人不惜怀着恶意揣测。
  原本在他们眼中,王二小姐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平民,自然而然的,他们更倾向于站在她这边,但经皇上一说,合着蛇鼠一窝——柳怀义在宫中许久,染上了官老爷们的习气,这些年他们也看到了他和那些官员们往来密切,不仅有勾结之嫌,还试图夺皇位,王二小姐也并非痴情,只是巴着这棵大树不放手而已!
  宋悦嘴角一勾,松了莫清秋的袖子。
  她不奇怪他们的反应。
  百姓们看待问题,多半对相同阶层的人能感同身受,就如姬无朝从菜市口挟走柳怀义,在他们看来便是皇帝用强权压迫平民百姓,但按照那日的记忆……如若柳怀义不配合,恐怕这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姬无朝不识人,把一些贪官污吏放到了重要的位置上,不用想,就算在燕都,欺压百姓的行为也一定存在,而皇上对百姓们来说太遥远,那些贪官才是他们生活困苦的直接原因,由此来说,他们对官员的恶意,远远超过了对她的。柳怀义勾结了那么多贪官,难怪百姓会倒向她这边。
  直到现在,莫清秋眸中的担忧才完全褪了下去。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原想保护皇上,让皇上避开这个能来事儿的王家小姐,担心皇上在百姓面前留下话柄,可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宋悦,正见那柔和的侧脸轻轻转了过来,向他一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莫清秋心下一晃,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直视皇上。
  王二小姐几乎瘫软在了地上,久久,死死盯着宋悦的靴子,半阖着的眸掩去了冰冷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皇上宽厚,谢皇上不杀之恩。”
  本想再和王二小姐闹一场的丫鬟,此时脸色也白了,待皇上转身,连忙扶起自家小姐,有些六神无主。
  王二小姐也是见过些风浪的,如今巨大的打击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不……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丫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道。
  王二小姐声音低了低,在丫鬟的搀扶下,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眼光,挤出人群,一面低低向她吩咐,眼神冰冷:“这些人都认得我的脸,我在路上悠悠走着,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赶紧去王家通知爹爹,能带走的那些东西,全都带走,走得越快越好。”
  宫中的东西,王家已经说不出拿了多少,能拿走一些是一些,能减些罪名便减些,她拼死一搏,或许还能带着些金银细软逃出燕国,毕竟那些东西随便几样加起来,都能让他们一家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了。
  “可是,柳家那边……”柳家那边才是真正的在劫难逃吧?
  “这个时候,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他做什么?”
  “是,小姐。”丫鬟也懂得此事的轻重,不敢耽搁,连忙混入人流中,抄小路迅速往王家跑去。
  ……
  当宋悦转身的时候,醉花楼的大门口,规规矩矩的两排仆从分列两边,司空彦站在正中央,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难怪刚才觉得脑后一凉,还莫名其妙涨了忠诚度。敢情他围观了一出大戏?
  在宋悦回过头的时候,司空彦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浅笑,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举止间可见文质彬彬的大家风范:“这儿人来人往的,给皇上带来了不少麻烦,我已派人疏散门口的百姓,怠慢之责,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原本,见姬无朝应付不来,他是打算插手的,但一路看下来……姬无朝当真有趣。
  他愈发好奇,便愈是不表露出来,面上的表情趋向完美。
  司空彦向来如此温和有礼,就算亲眼见了这些事,也不会刻意打探人的隐私。刚才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会让人尴尬。因此,与人相处起来,都很亲切自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宋悦暗道此人深谙与人打交道的学问,她其实很欣赏他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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