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登闻鼓

  “看来,本宫一直小觑了这位二十一哥?”这日傍晚,谢氏诸子弟商议的结果送到云风篁跟前,她拨弄着面前的茶碗,若有所思,“原本以为他年岁尚幼,为人处世难免不如十一哥圆滑老练,纵然是个读书种子,天资聪慧,总也要打磨个几年,才能独当一面。未想关键时刻,九哥他们都束手无策,还是二十一哥出来稳住大局。”
  谢横玉笑着说道:“许是二十一公子素来沉默内敛的缘故,所以才声名不显,才干不露。要不是这回十一公子被人算计,影响颇大,他那性.子,怕还是在闭门读书呢。”
  云风篁沉吟道:“只是……既然二十一哥这般心思灵巧、处事果断,为何这些年来,不见他襄助大伯母抗衡母亲?”
  谢氏这些年来,当家的主母一直都是江氏。
  不是谢氏长媳郭氏谦让,实在是争不过这弟媳妇不说,还被拿捏的不好发作,人前都得忍着恼怒跟江氏扮妯娌和睦……毕竟是一家人,要说深仇大恨不至于,但彼此之间掐尖要强的心性肯定有。
  云风篁兄妹几个虽然没给江氏帮衬过,但这是因为江氏一个人就将所有妯娌弹压住,压根不需要子女帮忙。而郭氏却不然,她作为谢氏这一代的长媳,本该是理所当然的冢妇,却在四弟媳江氏进门后未久,就被稀里糊涂的夺了当家权柄去,至今还做着有名无实的大夫人。
  固然江氏会做人,当家之后,衣食住行至少场面上,都是大房最好。
  可北地谁不人前人后的笑话郭氏能力不足,有着长媳身份都保不住当家权?
  连带郭氏出身的娘家,上下三代女子,都被置疑主持中馈的本事。
  因着长辈弹压,以及郭氏江氏都非偏激之人,这份恩怨说重不重的,说轻也真轻不到哪儿去。
  谢无争之前一直低调读书,并不过问,云风篁只道这堂兄年少,插不进手也还罢了。如今瞧着,谢无争并非没有这个能力,却为何不曾给郭氏出谋划策过?
  “二十一公子到底是男子,后宅之事,又涉及到长辈,他插进来,两房脸上岂不是都不好看?”云风篁的疑虑,谢横玉倒觉得,可以理解。
  她小声道,“咱们房,夫人是不需要您跟公子们搭手的。但实际上,就算需要,夫人也不会让你们下场。毕竟妯娌多了,难免有个争强好胜的时候。可您跟诸公子,还有大房的公子小姐们,那都是谢氏子弟!怎么能因为彼此母亲的一些纠葛,闹得一家子兄弟手足不和?若真到那地步,老太爷老夫人,头一个不依的!”
  所以,无论江氏还是郭氏,都默契的不让自己的孩子掺合进她们的恩怨里?
  故而谢无争就算心疼亲娘,也不好做什么?
  云风篁若有所思了会儿,缓缓说道:“罢了,左右只要谢氏出一驸马,是谁都无所谓。既然这主意是二十一哥出的,本宫也不会为了十一哥昧去他这份功劳。等会儿陛下来了,就替他说上几句罢。”
  谢横玉柔声道:“其实,二十一公子中选也是个好事。毕竟他乃大房子弟。本来大房这一代的几位公子,唯一没有婚配的就是他了。而其他几位公子,虽然也有读书好的,这回却都没来。若是二十一公子不能尚主,以后大房不免有些落寞。如此,老太爷老夫人心里瞧着,想也不好受。”
  “……”云风篁听了这话,却叹口气,道,“是啊,正因如此,本宫就担心,这事儿,当真纯粹是外头的人,算计十一哥?”
  “娘娘?”谢横玉一怔,品味了下她这话里的意思,脸色就凝重起来,“娘娘是说?!”
  云风篁说道:“谢氏若不来帝京,固然后宅是母亲当家,前头到底还是大伯跟几位大房的堂兄说了算的。”
  主要是谢氏之前秉承祖训,故意压着势力不出北地,专心经营桑梓。
  大房年岁最长,家族的势力人脉,也是优先交给他们。
  这也是郭氏能够容忍江氏抢走当家权的原因之一——她这个谢氏长媳虽然空有名头,但她的丈夫,是实实在在的一族之长。
  她的儿子,也是实实在在的宗子。
  “但谢氏来了帝京,大伯一家子手里那点儿东西,可就未必弹压得住全族了。”云风篁皱着眉,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三房跟五房也还罢了,二房这次足足来了三位兄弟,其中十一哥还是尚主人选,四房虽然就来了十三哥,但有本宫在,十三哥哪怕不能尚主,前程也坏不了……这么着,大房眼看着,就要被二房四房比下去,妈妈你说,大伯大伯母,能不急?”
  这一急,说不得就要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了。
  比如趁着长辈们天高地远的,对堂兄下阴手,自己取而代之。
  谢横玉喃喃道:“娘娘怀疑大房对十一公子……?”
  “本宫倒不是怀疑大房。”云风篁微微摇头,“似咱们这样的人家,枝繁叶茂的,何必将前途全部压注下去?这回二房来的人最多,本宫想着,长辈们约莫是想让二房来投石问路,谋取前程。若是成功了,自然反哺家族;要是失败呢,大不了将整个二房开革出族,断尾求生。”
  就好像当初戚九麓强行前来帝京后,戚氏立马开始栽培他的庶弟戚九章一样。
  他们这种盘踞地方多少年的大族,是不可能因为个别子弟,就拿家族前途做赌注的。
  谢氏这回就是主推二房入仕博前程,三房四房五房作为辅佐。
  至于大房,除了来了个年少的谢无争外,都留在桑梓守祖业,静观事态发展。
  云风篁沉吟道,“本宫怀疑,可能是二十一哥自己身为嫡幼子,生了心思。”
  谢氏本就人丁兴旺,又重规矩。谢无争作为嫡幼子,这会儿父母尚在,吃穿用度走公中,理所当然是谢氏待遇最好的子弟之一。
  可一旦将来分家,哪怕大房分到的产业必然几个房里最多的呢,那也跟他没多少关系——都是他同胞大哥的。
  这是留在桑梓。
  如今远来帝京投身科举罢,家族摆明了最支持的就是二房。
  二房之外,还有个四房的谢细流与云风篁同父同母。
  三房谢延秀又跟云风篁年岁仿佛,关系要好。
  怎么看,来自谢氏以及云风篁的照拂,他都不怎么排得上号。
  谢无争如果是个乖巧的,愿意听从家族安排,也还罢了。
  他要是不甘心,尚主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不管是云风篁还是淳嘉,都更看好谢芾。
  “应该不至于罢……”谢横玉脸色不太好看,她如今是云风篁的人,但毕竟是谢氏家生子,这入宫才几个月,不可能就完全站在绚晴宫的立场考虑,不关心谢氏了,此刻下意识的说道,“二十一公子年纪尚小,就算有些急智,又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二十一公子平素对十一哥公子也是十分敬重的,未必下得了这样的手。”
  谢氏人口众多,要说个个都亲密无间那不可能。
  但大体上都是很团结的,不然也不会在北地地位一直稳固如山。
  这方面,历代祖训以及诸长辈时时刻刻的耳提面命,居功至伟。以至于别说族中子弟,就是谢横玉这等世仆,都深以为然。
  她是真心实意不想看到谢氏出现内讧,“娘娘,这事儿没有凭据,咱们还是不要往外说了?不然十一公子跟二十一公子起了龃龉,到底不好。”
  云风篁放下茶碗,整理了下袖子,淡淡一笑:“说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慢说如今只是怀疑,没有凭据,就算有,本宫也会替二十一哥善后……之前就讲过,谢氏谁做驸马都可以,反正都是本宫的兄弟。虽然本宫原本看好十一哥,但二十一哥有这能力后来居上,本宫也不会打压。”
  毕竟,她也好,淳嘉也罢,现在都很需要一个有手段有能力有心计的臂助。
  至于说谢无争坑兄弟的做派,是否人品不佳……云风篁压根不在乎。
  她费尽心机的给家里争取尚主的机会,可不是为了单纯的提携兄弟,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
  而且当初她撺掇晁静幽串联北地诸族,又何尝理会过家族的前途?
  论到对家里人狠,云风篁自认比谢无争还能舍得些,自然不惧这堂兄的心性。
  不过,谢横玉所言别让谢芾跟谢无争起龃龉么……
  云风篁就不赞同了,眼下谢氏还式微,的确需要兄弟齐心协力。
  可日后如果谢氏有着足够的福泽,不说权倾朝野,就是也为庙堂一方巨擘了,这堂兄弟太过和睦,云风篁就不乐意看到了。
  毕竟谁叫她现成见着的例子纪皇后,就是受制于家族,贵为凤主却也不自由的呢?
  云风篁嘴上怀疑谢无争,心里却巴不得这堂兄做事再阴损下,如此日后不拘是拿了把柄要挟呢,还是挑拨他跟谢芾不和自己居中调解制衡呢,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将指望寄托在兄弟姐妹情分上的!
  ……次日一早,谢无争打头,一行士子敲登闻鼓,长跪宫门外请愿。
  “请愿?”这时候朝会未散,听得消息,君臣都是诧异,淳嘉就在帝座上微微倾身,询问道,“这谢无争,朕记得,是苗爱卿昨儿个所言士子谢芾从弟。他此刻来敲登闻鼓,不是为了替谢芾求情或者喊冤,却是要请愿?请什么愿?”
  苗爱卿就是那个被谢芾打断腿的官家子弟的父亲,御史中丞。
  他昨儿个在庙堂上颇为激动的数落了谢芾半晌,言语之间不无指向后宫的云风篁——但被淳嘉以“区区士子之事也值得拿来朝上讨论?让大理寺按着规矩办就是”,至于涉及云风篁的部分,淳嘉则认为“真妃乃云氏女,与谢氏子弟有什么关系?没证据真妃纵容谢芾这般行事,就莫要抢夺皇后对妃嫔的管教之权,擅自中伤皇妃清誉”。
  总之轻描淡写的将苗中丞打发了,让他跟大理寺去撕扯。
  此刻提起来,群臣面色各异,都知道这是谢氏的还击来了。
  到底是初入宫闱就一战成名的真妃血亲,这一上来就敲登闻鼓、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的做派,活脱脱是一家人。
  他们思索着,一时并未出声,就听前来禀告的侍卫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回陛下,那些士子说,是要为天下寒门读书人请愿!”
  这话讲出来,摄政王等权臣都是面色微变,尤其是摄政王,上次在中秋宴上被摆了一道,虽然随后搞了一出刺杀挽回颜面,但实际上还是吃了亏。
  有着这样的经验,他此刻就觉得很是不妙,率先沉声道:“这简直就是胡闹!近来帝京一直平安无事,那谢芾之事,纯粹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弄出来的,怎么就能扯上天下寒门士子?!再者,谢氏世居北地,虽然声名不见于帝京,却自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祖上也出过数位官吏,势力之大,地方官都要谨慎对待,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寒门!”
  淳嘉不置可否:“祖宗规矩,登闻鼓既然有人敲了,断没有不予理会的道理,且将人都传进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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