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帝心

  想到袁楝娘这会儿还好好地,接下来说不得还会在皇帝的庇护下生个一子半女出来巩固地位与宠爱,甚至一鼓作气拿下东宫之位……云风篁就觉得悔不当初!
  早知道皇后她们这么废物,还不如在山洞时动动手脚,让淳嘉来个龙驭宾天呢!!!
  如此看袁氏那贱婢是什么下场!
  她气的几欲吐血却还没法说,也没了心思继续跟皇帝说话,阴着脸趴到几案上,眼角眉梢都是生无可恋。
  皇帝注意到,就是诧异:“爱妃怎么了?”
  “……不舒服。”云风篁无精打采说,“觉得困,觉得哪哪都疼。”
  “传太医!”皇帝一听连忙吩咐,又亲自给她把了把脉,就是皱眉,欲言又止了会儿,换了柔和语气安慰道,“爱妃莫急,咱们流落在外也没几日,你还这样年轻,往后好生将养着,总能好的。”
  云风篁叹口气,把头扭开去,不想看到他,免得控制不住自己,出手打爆他的狗头……
  然而皇帝不知真相,见她这颓靡的样子,倒是有些悬心了:这妃子自来搞风搞雨的什么时候安分过?
  这会儿两人刚刚脱困,同生共死的激动还没完全平复呢,居然没有抓住不舒服的光景再接再厉要位份要好处打压异己,可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到一定程度了呀!
  因此温言细语安抚了几句,就沉了脸色问左右:“太医为何还不到?!”
  皇帝对身边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自来都是极温和的,别说责罚他们,那是他们犯了宫规都时常帮忙说情的,忽然甩脸色,雁引等人惶恐之余都觉得懋婕妤果然是不好得罪的,忙不迭的打发人去催促。
  其实太医已经到帝辇旁了,见状赶紧跪着膝行进来:“臣来迟,臣该死!”
  “快给婕妤瞧瞧怎么回事!”皇帝面色冰冷,没了平时的宽厚,朝太医点了点下巴。
  太医见这情况还以为刚刚救驾有功的婕妤不好了,然而一番望问切问下来,这不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嘛!而且因为刚刚喝了一碗药,又恢复了锦衣玉食的待遇,甚至气色还好多了!
  “陛下,婕妤娘娘只怕伤了元气,故此觉得不适。”这太医是太皇太后专门打发过来伺候皇帝的,当然不可能是新人,他久在宫闱,也知道些妃嫔间的伎俩,这会儿就非常怀疑云风篁是在装病装可怜的争宠。
  可这话他不能说,只得道,“为今之计,就是尽早赶到行宫,好生调理。”
  又表示他有家传的某某秘方,对于婕妤娘娘这种情况还是有点心得的云云……好说歹说半晌,皇帝总算松开了些眉心,让他下去。
  “爱妃忍一忍。”等太医走了,皇帝转向仍旧不肯看自己的云风篁,温言安慰道,“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等到了行宫就好了。”
  云风篁背对着他翻个白眼,口中则有气无力的说道:“嗯。”
  皇帝看这情况,觉得她应该是的确难受的不行,怕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本来对这妃子谈不上多真心却也谈不上多痛恨。毕竟在皇帝看来造成他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的关键在于纪氏那个体量的敌人,云风篁这种,顶多属于马前卒,他堂堂天子跟这么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妃子斤斤计较简直就是笑话了。
  当初在树梢上出手救下云风篁时也的确是考虑到这妃子日后的用处更多而不是怕她出事,但云风篁在刺客追杀下没有抛下昏迷中的他这点,多少让他有些欣赏。
  是的,欣赏,而不是感动。
  因为皇帝又不是傻子,他能不清楚口口声声“妾身最喜欢陛下”的云风篁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笃定云风篁那会儿不放弃他绝对不是因为爱慕自己、舍不得自己,而是担心两人一起坠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反而平安无事,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甚至还要牵累谢氏。
  再说他之所以会坠崖,还摔的那么惨,不也是为了救云风篁以及被这妃子当了坠崖时缓冲的垫子所致?
  若非这妃子这番狡诈,他就是掉下去了也不一定伤那么重,以至于被刺客找到前就失去了知觉。
  而对于此事,云风篁迄今只假惺惺的说了句“要不是为了妾身陛下也不会这样”,摆明了压根没把这情分放在心上——一介女流都这般铁石心肠,淳嘉这等九五至尊又哪里是区区一次救驾就能收买的?
  他之所以这会儿格外容忍云风篁了,归根到底是因为这妃子看似娇弱胡闹,关键时刻的决断与聪慧让他觉得应该得到尊重。
  是的,太平无事的时候分析这回帝妃坠崖,是个人都知道,站在云风篁的立场上,绝对不能对昏迷之中的淳嘉帝放任不管。
  但若当真处在那种境况里,有多少人敢守着皇帝不离开?
  毕竟人都是有着惰性的,找上门来的麻烦跟主动迎上去的麻烦,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人也是有着侥幸的,总觉得自己会比别人更幸运。抛弃累赘皇帝逃之夭夭兴许难逃日后清算,但一来多活一时是一时,二来……当时林深草密的,没准还有从此隐姓瞒名逃出生天的指望呢?
  尤其云风篁这等年少姣美的妃子,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一旦落入刺客之手,性命难保不说,没准还会在临死之前遭受众多折辱。
  她不放弃淳嘉帝的做法展现出了她在危急时刻的勇气与决断;利用河流的躲避与反杀、以身做饵隐藏皇帝的举动,又展现出了她的聪慧以及情义。
  这份情义当然不是对皇帝,而是对谢氏。
  从这妃子入宫以来,卖淑妃,卖皇后,坑袁楝娘,坑皇帝,坑其实没把她怎么样的纪暮紫……一点儿不曾手软,包括皇帝在内,都觉得这人心机深沉不可信任。
  可为了谢氏,这么个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主儿,却一点不含糊的赴死——可见她不是真的毫无底线。
  有道是危难时刻见人心,皇帝之前对云风篁的印象谈不上特别恶劣但绝对谈不上好,经过这番生死,倒觉得这妃子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不是那种纯靠钻营上位、除了鬼蜮伎俩见风使舵一无是处的小人。
  而且公允来说,云风篁卖淑妃卖皇后并且至今对他也不算忠心什么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云风篁在谢氏长到十二岁才因庶姐的事情离家,自来被家里宠爱,对家里的感情当然是深厚的。
  可淑妃是坑她进宫的罪魁祸首之一,皇后跟她迄今照面才几个月也没给过特别感人的恩典,皇帝……皇帝自觉不是苛刻的人,然而他一直站在袁楝娘那边,袁楝娘……袁楝娘的为人,那是皇帝再昧着良心也没法说出她是个好人的话。
  因为本身的经历就算不上顺利:生而为庶子,在嫡母的苦苦经营下才得到继承王爵的机会;一朝被拥立,却是束手束脚的傀儡,忍辱负重八年方有今日……
  皇帝私心里特别欣赏逆境之中也能自强自立、奋斗不息的人,无论男女。
  云风篁固然至今不曾跟他同心同德,性格里却毫无疑问有着值得他欣赏与敬重的一面。
  “爱妃休息罢。”皇帝觉得这妃子虽然行事风格、为人处世跟自己大相径庭,不肯认命不肯服输不肯妥协的劲头却是一样的,而且云风篁比他还小了那么多,又是女子,能养成这份刚强果断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此刻放轻了声音,轻轻为她抚着背,缓声道,“朕在这里陪着你,嗯?”
  云风篁心里怄气怄的乱七八糟,本来只是懒得理会他,见这情形眼珠一转,硬是一路趴到了行宫——果然,帝辇才在行宫落下,外头就是一阵喧嚷,有好几个宫人一迭声的劝:“娘娘是双身子,千万当心!”
  “霁郎!”袁楝娘人还没冲进来,带着哽咽的呼唤先传入,皇帝还没回答呢,帝辇的帘子一挑,挺着大肚子的悦婕妤已然一阵风的扑上来,哪怕背着光,也能看到她眼中晶莹,可见是想极了皇帝。
  只是扑到一半,蓦然看到皇帝臂弯里的云风篁,袁楝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贱婢怎么会在这里?!”她声音陡然一尖,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霁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风篁跟皇帝一起坠崖的事情她当然是晓得的,这会儿皇帝回来了,云风篁也一起回来,这也没问题。
  关键是,她的霁郎不可能不知道她没被允许跟皇后一起去小镇上迎驾,必然在行宫翘首以盼,那为什么还要让云风篁跟在帝辇里一同抵达,甚至听到她要进来的声音了,仍旧搂着这贱婢不放?!
  本来皇帝亲政后需要过问朝政,跟脚遴选又要挨个临幸新晋采女,去斛珠宫的次数就少了不少。
  袁楝娘纵然明白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心里到底委屈。
  这会儿见这情形,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也不等皇帝回答,转身就走:“妾身惊扰陛下了,还请陛下莫要跟妾身计较!”
  “娘娘……”左右见状都是惶恐,想拉不敢拉想拦不敢拦,只得给皇帝匆匆一礼,这才追着自家主子而去了。
  眼下出来迎接皇帝的还有其他人,见这情况面面相觑,好半晌不敢作声!
  还是帝辇里皇帝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吩咐人弄个软轿来先送云风篁去住处,贾婕妤陆婕妤对望一眼,才硬着头皮出来:“是!”
  见皇帝亲自扶着云风篁上软轿后,很有跟上去的意思,俩婕妤你推我我推你的,眼看皇帝都要走了,这才异口同声道:“陛下,太皇太后跟三位太后娘娘都在正殿那边等着您,您看这……?”
  软轿里云风篁仗着帐幕落下遮挡视线,面无表情的虚弱道:“陛……陛下,那您快去罢!妾身……妾身自己去歇着就是,还请陛下帮妾身代为转告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娘娘,妾……妾身并非有意失礼,实在是……实在是身子不争气,怕到了跟前失仪,反叫诸位娘娘担心!”
  “朕知道。”皇帝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温言道,“你且去安置好了,不必担心,皇祖母跟母后们那儿,朕会帮你说的。”
  顿了顿又说,“朕等会再去看你。”
  “免了。”云风篁立马换了不屑的语气,哼笑道,“悦婕妤刚刚好生伤心,她到底怀着身孕呢,陛下等会儿还是先去看她罢,免得她记恨妾身,三不五时的找妾身麻烦……她一个双身子妾身又不好打她,难不成还次次忍着?!”
  “……你专心调养就是,其他朕自会处置。”皇帝被说的哭笑不得,这要是换个妃子这么明晃晃的说袁楝娘善妒,哪怕是真话他也不爱听,但云风篁一来一直就是这么个态度,二来正是被皇帝欣赏的时候,他也实在提不起来计较的心思,只道,“朕让太医跟着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打发人去找朕……罢了,你路上就不舒服,朕不耽搁你,快去罢!”
  云风篁“嗯”了一声,感受到软轿抬起,这才支了颐闭目养神,急速的思索着:这群后妃这么废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难不成袁楝娘这贱婢,兜兜转转还要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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