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难不成你还想继续看下去?

  公襄霄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没有。”
  他们是过来夜会宫嫔密谋大事的,又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怎么可能带水?!
  “你不要打岔!”戚九麓还待再说什么,云风篁却已不耐道,“说下去!”
  “……晁氏跟帝京联络上了。”见她催促,戚九麓暗叹一声,只得道,“族中耆老担心他们靠着的那位一旦事成,往后北地就是晁氏说了算。因此我提出前来帝京,耆老们商议了一番也就答应了。”
  云风篁冷笑一声,说道:“那群老东西有这么好说话?只怕你前脚走人后脚就开始栽培你兄弟了罢?”
  戚九麓淡淡道:“我没走之前,父亲已经将九章带在身边。”
  戚九章是戚九麓庶弟,身体比较好的那个。
  戚氏这么做,显然是打算戚九麓若事成,那么日后戚氏家族自然跟着风光得意,戚九章也会乖巧的给这兄长做膀臂;但若戚九麓站队错误,戚氏就会立刻抛弃他,转而全力支持戚九章挑起家族的担子。
  这都是大族惯用的手段,从来不会孤注一掷,戚九麓不意外,云风篁也是意料之中。
  两人此刻虽然不免齿冷却也没什么惊讶的,倒是公襄霄,因着宗室这些年人丁单薄,他又长年生活在摄政王的羽翼之下,纵然继妃进门之后这几年日子不太好过,场面上总还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听着多少有些不平与恻隐。
  只是云风篁跟戚九麓这会儿都没理会他,只自顾自的说起谢风鬟之事:“当初姐姐初嫁汪氏子也算琴瑟和谐,后来汪氏子不知怎的迷恋上一商家女,遂与姐姐生了芥蒂,不过经年,竟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我记得当时我娘时常接姐姐回家理由是家里这个长辈不太好那个长辈不太好,要姐姐回来探望伺候,但实际上是想给姐姐缓口气。”
  汪氏在北地算不得大族,一个是人丁单薄,出过些人才但没出过太出色的人才,第二个则是这家子祖上据说有着胡人血脉,属于前朝归化的胡人与边塞汉人通婚的后嗣。虽然汪氏从来不肯承认这点,坚持他们顶多就是祖上有人贪图胡姬美貌娶过几房妾室,但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念强盛的北地,终究有些格格不入。
  当初谢风鬟跟汪氏子的婚事,江氏是非常反对的,她觉得汪氏子配不上谢风鬟。哪怕谢风鬟只是庶出,可她这个嫡母养大的女儿,不说匹配戚九麓这等门当户对人家的宗子,配个嫡次子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但汪氏子俊美又会哄人,谢风鬟当时年少,一门心思系在他身上,一度闹的要死要活。
  这要是换了云风篁,江氏是绝对不吃这套的,她也有这信心给他们拆散了。
  无奈谢风鬟毕竟不是亲生的,生母秦氏心疼女儿,亲自到江氏跟前下跪请求,江氏又气又恨又伤心,一怒之下允了……后来谢风鬟身败名裂还拖累娘家,江氏如梦初醒,彻查了秦氏的院子,将一干丫鬟婆子打死打残了大半,剩下来的也全部灌了哑药发卖出去。
  虽然如此却已回天无力……
  不过最难过的可能还是秦氏自己,她就谢风鬟一个亲生女儿,打小没能亲自抚养,好容易孩子长大了,想跟喜欢的人成亲,秦氏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能为女儿做什么,这终身大事上,明知道会惹主母不高兴,总也要出份力。
  结果这一出力,却是将亲生骨肉推进火坑里……
  秦氏在谢风鬟死后大病了一场,形销骨立容色锐减,连宠了她大半辈子的谢蹇都不想再看的那种,半年前云风篁听江氏在信里随口提了句,说她想出家,但被江氏劝了下来,如今不过是孤零零的养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云风篁定了定神收起回忆,说道,“我一直都不相信我娘养大的女儿会蠢到红杏出墙还被夫家抓到现行……最重要的是,汪氏凭什么同我谢氏撕破脸?”
  本来两家结亲,图的是结两家之好,纵然其中一方儿女有过,不到万不得已,等闲也不会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汪氏家声不如谢氏,哪怕发现谢风鬟红杏出墙,却何必大肆宣扬?
  这么做不仅仅是得罪死谢氏,人人知道汪氏戴了绿帽子,难道走出去就得脸?
  正常的做法是拿到证据之后,私下交给谢氏,让谢氏自己清理门户。这样谢氏自知理亏,绝对不会对奸夫淫妇心慈手软,而且也会欠下汪氏一份深刻的人情……这才是大族之间的默契。
  而汪氏当时是怎么做的?
  将奸夫淫妇绑了游街示众了一圈才送去谢氏,这过程恨不得敲锣打鼓招呼全城人来看了。
  那会儿谢氏毫无防备,被这消息弄的措手不及,从上到下都匆匆忙忙的应对,压根不及深想。但随着最激烈最惨烈的一段过去,谢氏也不是傻的。
  如江氏处置了秦氏院子里的人,如云风篁对于戚九麓说晁氏与谢风鬟出墙之事有关的消息毫不惊讶……她们不是没怀疑过。
  “汪氏同晁氏之间有没有牵累我还不太清楚。”戚九麓缓声道,“但同姐姐有染的那人,有人见着他跟晁氏一个远支子弟有着来往……汪氏当时说,姐姐是外出散心时跟那人再三碰见,渐渐有了牵扯。如此看来,显然他们一早就打算谋害姐姐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嘿然冷笑:“姐姐没有那个分量,汪氏子更不够资格。这事儿归根到底,是冲着咱们俩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咱们两家来的!”
  戚九麓面无表情:“不,应该说,是冲着整个北地去的!”
  事到如今回过头去看当年这场席卷了整个北地的丑闻已经很清楚了:国朝庙堂之争是从神宗皇帝的时候就开始的,后来神宗登基,凭借手腕跟魄力,倒也整肃了朝堂些年。但孝宗承位后,与纪氏翻了脸,朝野上下,顿时又是四分五裂山头林立的状态。
  这个过程里,北地大族始终秉承细水长流的原则,不肯轻易下水。
  当年戚氏与谢氏结亲,除了戚氏家主公然宣扬的“谢氏嫡女聪慧能干机敏贤淑与我儿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合该天生一对”,还有一个隐蔽的考量,是那会儿尚且年幼的戚九麓跟云风篁都没看出来,或者说当时他们的眼界根本想不到的,为了联手对抗来自庙堂的拉拢。
  戚氏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族,虽然近年因着子嗣单薄,势力有所回落,威风犹在。
  谢氏比戚氏略逊一筹,不过人丁兴旺朝气蓬勃,正处于欣欣向荣之势。
  两家联手,足以弹压北地其他地头蛇。
  如此,才有资格对着帝京的说客说“不”。
  那么对于图谋北地的幕后之人来说,拆散这两家的婚约是必然之举……然而两家结亲的意愿坚定而明确,云风篁与戚九麓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从家族,从未婚夫妻身上都没法下手,于是他们想到了谢风鬟。
  “那个……”死寂的沉默里,公襄霄再次小声插话,“既然你们两家结亲有着这样深刻的用意,那么云贵人的庶姐出事时,纵然你们尚且年幼无知,你们家的长辈应该心里有数?那戚氏做什么还要退亲?”
  毕竟戚氏都知道亲家是被坑了的。
  而且准儿媳妇清清白白跟自己家儿子情投意合……这种时候为什么不站出来力挺谢氏,如此既可以继续两家的盟约,也能刷一波世人面前宽容大度的好感,让谢氏合族都欠下情分?
  “因为戚氏人丁单薄。”这个问题公襄霄问的时候是看着戚九麓的,在他看来戚家的事情当然是戚九麓这宗子最清楚,但这会儿回答的却是云风篁,她淡淡道,“戚氏这一代算上戚九麓你知道嫡出的子嗣才几个么?才五个!然后还有两个在我离开北地前就夭折了。你知道我谢氏这一代嫡子有多少么?单我同胞兄弟就四个,而我爹也有四个同胞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是足足七个……幕后之人算计我那姐姐,既是为了破坏两家婚约,也是为了警告戚氏,他们能对我姐姐下手,何尝不能对戚氏子弟下手?”
  如果戚氏跟谢氏一样子嗣众多,他们未必会怂。
  嫡出子死了一个还有一群,庶出子嗣那就更多了,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就有这个好处,想靠暗杀这种下三滥手段铲除他们那是做梦。
  闹大了以谢氏在北地经营多年的根基,干脆弄一出民变来……幕后之人的政敌岂能不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这是划不来的事情,只要不是脑子里进了水都不会这么干。
  但戚氏这两代人实在太少了,他们损失不起。
  就如此番戚九麓前来帝京,戚氏开始栽培他的庶弟戚九章。而这在前几代,他们家子嗣尚且众多的时候是不可能的,北地诸族对嫡庶长幼看的很重。
  不是子嗣实在太少,戚九麓那两个嫡出的堂弟,一个年纪太小,一个资质过于平庸,哪里轮得到妾室所出的庶子上位?
  公襄霄听着这番解释,若有所思:“既然戚氏这样看重他们的子嗣,何以还要放戚兄来帝京?”
  都为此放弃谢氏了,怎么还放着宗子到处乱跑?
  “不然呢?”云风篁诧异的看他,“因为惧怕合家窝在府里不出门?这不更是让人小觑引人下手?戚氏不过是从这事儿里认识到帝京这边争斗的程度,已经容不得他们继续装聋作哑不掺合了,故此让宗子先娶个晁家女,再来帝京观望选择……宗子肯定不会傻的选个江河日下的,如此族中也算暂时有了依靠,不至于成为几方争斗的牺牲品。当然就目前来看,日后庙堂会如何谁也说不准,所以宗子若是选错了,他们也只能壮士断腕,故而要栽培戚九章,免得家族日后没了支撑门户的人。”
  公襄霄道:“但若是宗子站错队,戚氏就算选择抛弃宗子,怎么可能全不受影响?”
  “受不受影响受多少影响,既看态度选择,也看本身实力。”云风篁冷冷道,“戚氏本来就是北地一等一的大族,这两年衰落的唯一原因就是子嗣太少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宗子前来帝京入了摄政王府,借着摄政王的招牌,大可以趁势大肆扩张,一举将我谢氏等大族压下!”
  “因着定北军的缘故,北地与摄政王原本就渊源极深。”
  “他日摄政王一脉胜出,戚氏顺理成章做从龙功臣!”
  “若果其他人胜出,戚氏也可以顺势帮忙弹压北地的摄政王余孽……到时候大不了做低伏小一番,只要有用处的地方比给添堵的地方多,怕什么?”
  她说到这里神色一黯,看向戚九麓,“戚氏纵然狠下心来舍车保帅,却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舍弃你这栽培多年的宗子。纵然要派人前来帝京表态,想必最初必然不会选择你……我猜,你爹他们一开始应该是想让戚九章入摄政王府,是你坚持要来的吧?”
  戚九麓淡淡道:“你在这里,我在北地忍了三年没来已经忍无可忍,怎么可能将这机会让给九章?”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戚九麓再次看公襄霄。
  公襄霄莫名其妙:“干嘛?”
  “……世子。”戚九麓默然片刻,缓缓道,“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您能回避会儿么?”
  公襄霄还没开口,云风篁已经冷哼一声:“世子知道我们青梅竹马情分深厚,听这么会儿壁脚还不够的?就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她说话间已抬手抚上戚九麓的面庞,嗤笑道,“还是世子想要继续看下去?”
  眼见她手指拂过男子腮畔、耳垂,大有探向戚九麓衣襟内的意思,公襄霄脸上一阵红白交错,忙不迭的起身走人,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们干咳一声:“时辰不早,顶多再留一个……不,半个时辰啊!不然本世子也没法带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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