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孙剑锋并不清楚宁清卓的想法,他只是很高兴她能答应。他真的很想念她,也万分怀念上一世,她呆在孙府的时光。那时,她陪他吃饭,为他磨墨,帮他穿衣,与他共寝。虽然这次宁清卓进府,他定是还无法享受这个待遇,但能解解馋,总是好的。
  两人心思各异间,药房小厮进了门。他将一包药放去桌上,笑嘻嘻躬身道:“这位姑娘身上有些红肿,脸上有些刮伤。这里配了些药内服外擦,一日三次,可别忘了。”
  孙剑锋点头,收了那药,从怀中摸出银两递给小厮。小厮接过,眉开眼笑离开。
  那药就塞在孙剑锋胸口处,烧得他心中发烫。男人努力强压下那股炙热道:“我回头便让人去把你隔壁那院子腾空。你那些邻居,也让他们住回来。”
  然后他停顿片刻,哑声道:‘你现下便跟我回府吧。”
  宁清卓终是睁眼,缓缓起身。许是方才情绪波动太大,现下她竟觉腿脚有些虚软,却是目视前方平静道:“多谢孙大人成全。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 地雷!不用担心什么了啊摔!强迫症患者好痛苦,你一定是故意的o( ̄ヘ ̄o#)
  ☆、第74章 重回孙府
  宁清卓觉得,她在做一场光怪的噩梦。
  她跟着孙剑锋下马车时,前来接马缰绳的是一中年男子。男人显然很有眼力劲,看见孙剑锋候在一旁等宁清卓下车,便知道宁清卓必须讨好,待她经过身旁时,躬身施礼,态度万分恭敬。
  前世的记忆无法控制涌出。这男人名唤文昌,为人机灵,却贪财好利。每每有人求见孙剑锋时,他总要从中拿些好处。宁清卓刚入孙府不久,偶然撞见了他收受探访者的银两,便以此事为筹码,逼得他通融,得到了一次不经孙剑锋同意的出府机会。
  孙剑锋自是得知了,于是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文昌。
  进门不多久,花园小路上,又碰到了一名丫鬟。少女朝孙剑锋躬身施礼,粉面含春唤了句:“主人。”复又偷偷抬眼,新奇打量宁清卓。
  这丫鬟名唤小圆。孙剑锋毕竟有权有势,对他心存幻想愿意做孙家主母的姑娘还是很多,这小圆也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彼时小圆是宁如欣的侍女,见宁如欣时常掩门哭泣,便以为这个姨娘不受宠,伺候宁如欣时也不尽心。宁如欣没心情管她,她行事也愈发嚣张,一次顶撞宁如欣时,被宁清卓撞见了。
  宁清卓教训了小圆几句。于是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小圆。
  花园行到底,便是大堂。一名青年侍卫守在堂门口,见孙剑锋回来,躬身施礼唤道:“主人。”行事一板一眼,竟是不多看宁清卓一眼。
  侍卫名唤阿越。宁清卓不知阿越是如何与高元纬结识,可高元纬死后,将他的玉佩放去宁清卓枕下的人,便是阿越。
  宁清卓收到玉佩后,沉不住气向孙剑锋询问,孙剑锋这才得知府中的下人竟敢背着他,偷偷帮高元纬传东西。于是后来……宁清卓再也没见过阿越。
  ……
  宁清卓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在面前出现,诡异感逼得她几乎要抓狂:这是怎么回事?孙剑锋不是重生了么?他明知道这些人不能留,现下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大堂保持着前世的模样。练武场上的十八般兵器整齐摆放,就如同她最后一次见到它们时一般。宁清卓脚步渐慢,环视周遭一切,终是停步,脑中一阵眩晕。
  她明白孙剑锋为何没有将那些人赶走了。他们不过是他的下人,他只需稍加留心,便不怕他们掀起风浪。于是他将这些人留在府中,用这些熟悉的面孔,和相似的场景,来怀念他俩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
  ——他还能更疯些么?!
  宁清卓忽觉寒意逼心,让她无法克制颤抖。而面前的男人也觉察到不对,停步转身:“怎么了?”
  宁清卓努力回望,却是颤声答了几个字:“这个地方……让我恶心。”
  孙剑锋听言显然很不开心,却只是冷着脸转身,继续前行。时是傍晚,到达主人院落时,宁清卓有心拿些案宗查看,可孙剑锋坚持时间已晚,只道今夜休息,明日再正式查案。宁清卓无法,忍耐陪他吃了晚饭,便早早躲回了屋。
  孙剑锋竟也没有反对。宁清卓将自己关在屋中,心中的沉闷感层层叠叠堆了上来,无法消化。遂索性吹灭了火烛,上床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夜想起了许多过往,入眠之后,宁清卓睡得很不安定。子时,她再次从压抑而沉闷的梦中转醒,又是一身冷汗。她再也无法继续睡下去,索性穿衣起身,推开了窗。
  对面的小院便映入了眼。宁清卓看着那熟悉的院墙院门,心中便是一阵悲凉。
  那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犹记前世,孙剑锋想让宁清卓住去他屋里,可宁清卓不愿意时时呆在那个让她厌恶的地方,几次争斗吵闹后,她和姐姐得到了那间小院。孙剑锋不传唤她时,她可以呆在那里。
  此番来孙府,孙剑锋想来是期盼她住回那地方的。可又不敢要求她住过去。他怕做得太明显,她会得知他也是重生。
  宁清卓的目光飘忽没有焦点,却仿佛穿过对面院墙,看到了熟悉的一草一木。院中有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宁如欣心情好时,会陪她在树下坐坐。进了屋,正堂挂着一幅千山雪景图,画面偏黯淡,宁清卓却独喜欢那萧瑟下破冰的春意。若是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熟悉的……她躺在上面等死的床。
  一瞬间,宁清卓几乎想要哭出来。她忽然很可怜上一世的自己。那个满是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屋子,却是前世她失去自由后,在孙府最后的一片天地。
  宁清卓猛然关窗!她背贴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复又双手抱腿,将头埋在膝盖,半响再无动静。
  子夜小小的屋中,悲伤渐渐发酵。悲伤至深处,宁清卓心中竟是一片空茫。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却听见了屋中有声响,终是一点一点抬起头。
  屋中光线昏暗。透过窗棂昏黄的月光,宁清卓看见孙剑锋竟然站在她身旁。
  宁清卓不料这人会出现。这么不声不响,没敲门没破窗,想是一早便在这屋中藏着了。无怪她躲进屋中时,他连拦都没拦……
  许是太过纷杂而沉重的情绪蚕食了宁清卓的精力,她竟是丝毫不愿猜测这人何时躲进了她的屋,现下为何又会现身相见。她只是看他片刻,便又将头埋回了膝上。
  孙剑锋默默站立在她身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宁清卓了。他的屋子与宁清卓的衣柜有密道相连,是夜,宁清卓进屋后,他便通过密道,躲进了宁清卓的衣柜中。待宁清卓睡着后,他才推开衣柜门出来。
  可他不料宁清卓会这般痛苦。他也曾经夜探闺阁,却不曾见到宁清卓睡梦中如此不安定。她的表情痛苦,紧紧蹙眉,好似正在努力挣扎。偶尔她会微微抽搐着醒来,然后她会在黑暗里静静睁眼,眸中一片死气沉沉……
  孙剑锋忽然觉得,他欠宁清卓一句道歉。他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便是再活一世,也依旧是束缚她的沉重枷锁,拖累她无法轻松向前。
  但他又不敢道歉。他还想和她重新开始,便不愿意为上一世的错误负责。他怕她得知了他也是重生后,两人自此再无希望。
  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情,不论多少世,都不会改变。
  孙剑锋站立许久,终是躬身,一把拽住宁清卓的手,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冷着脸道:“穿衣,我们出去住。”
  他的确怀念与她共住在府里的时光,可见她这么痛苦,他也没法开心。
  ——终归是他欠了她。
  凌晨时分,孙剑锋带着宁清卓,砸开了一家客栈的门,要了两间相邻的房。许是宁清卓自虐式的心理治疗有了成效,即便知道孙剑锋就睡在她隔壁,她却不再紧张烦躁,竟是无惊无梦睡了一觉,再次转醒,已是清晨。
  吃罢早餐,宁清卓跟着孙剑锋去镇抚司,又来到了藏书楼。小楼里新加设了一张书桌,书桌之上,堆着足足半人高的书册。孙剑锋在书桌边的一张椅子中坐下,看向宁清卓道:“我们开始吧。”
  宁清卓明白了孙剑锋的用意,立时冷了脸:“孙大人在锦衣卫这些年,查案无数,现下你该不会告诉我,此番你的破案妙招,便是坐在这藏书阁中翻看资料吧?”
  孙剑锋自然有他的方法。不止是方法,前些日,他还意外得到了足以为沈鸿锐翻案的证据,却并不愿意告诉宁清卓。若是很快破案了,宁清卓便又要对他避如蛇蝎,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她相处。此次机会如此珍贵,孙剑锋甚至不介意再让李全平多过几天好日子。
  孙剑锋淡然答话:“便是如此。否则,清卓还有什么高招?”
  宁清卓一声冷哼:“高招不敢说,可是查案,总该审问个犯人吧!”
  孙剑锋对此早有应对:“人犯都被关押在东厂天牢,你也不是不知道。似我的身份,自然不好再去审问,否则不是摆明了不相信李公公的能力?将来传到圣上耳里,还要怪我多事。”又站起身,在那半人高的书册中稍稍一翻,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挑出来,放在书桌上:“不过,东厂审问犯人的口供我却是弄来了,都在这里。
  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宁清卓心中暗恨:东厂给的口供,也不知道剔除了多少东西!她便是看完了又如何?不准也翻不出有用信息!
  孙剑锋看她脸色,却又开口道:“你若是不愿看口供,冯星的左邻右舍没有下狱,我可以带你去问话。”
  宁清卓盯着他,不答话。她算是明白了,查案之事,孙剑锋靠不住,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将她拴在身边的良机。至于沈鸿锐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宁清卓扫视书桌一眼。现下,孙剑锋愿意让她知道的信息,应该都在这些口供里。不愿让她知道的信息,便是她去问出了端倪,可孙剑锋想要抹杀证据,还不是轻而易举?
  ——查案的事,不仅只能靠自己,还得防着孙剑锋。
  宁清卓心中想法渐渐成型,便也不多说:“不必了,先看口供吧。”她拿了一卷书册,在孙剑锋一旁坐下:“那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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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多方设计
  宁清卓与孙剑锋在藏书阁呆了整整一日,渐渐对他的灼热目光麻木,自觉脸皮都变成了铜墙铁壁。酉时初,男人终是舍得在椅中动一动,换了个姿势,哑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宁清卓抬头冷冷反问:“孙大人可有发现?”
  孙剑锋自然没发现。他这一天都只顾着看宁清卓,哪里有看那些案卷一眼!却是丝毫不羞愧答话:“还没有。”
  宁清卓便暴躁将手中书册一扔:“什么口供!都是一堆没有重点的废话!”
  见她没甚进展,孙剑锋甚是愉悦起身:“不急,慢慢来。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先去吃饭,明日再来。”
  宁清卓也不似平日一般与他争辩,竟是垂眸应了声好。却又问道:“一会吃完了饭,我可不可以离开半个时辰?一天没有回云雾阁,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孙剑锋有些犹豫。他自是不愿意放宁清卓离开,可考虑到她已经陪了他一整天,他若逼太紧,难免让她心生厌恶,这才勉强应允。
  饭后,宁清卓在几名锦衣卫“护送”下,回到了云雾阁。宁杰见到宁清卓,连忙迎上前:“当家的,怎样?”
  宁清卓看几名守在店门口的锦衣卫一眼,沉重摇头,又道:“你把账目送去偏堂,我要看看。”
  宁杰便去柜台捧了账本,又拎了纸笔,跟了上去。偏堂里,宁清卓先以眼神示意他安静,这才在茶几上铺了纸张,提笔写下了几行字:竟是她今日所看案宗里,发现的可能有用的信息。
  宁杰凑在她身旁,边看边点头。待宁清卓写完,他压低声道:“当家的,你放心,明日我便去帮你打探……”
  宁清卓摇头,也低声叮嘱:“你别去。你是我身边的人,若是这么到处乱跑,定是会被注意。”她看了门口一眼,声音愈低:“你去王大学士府上,找他的儿子王公子,将事情告诉他。那人是沈鸿锐的好友,又有些能力,由他出面打探,最为合适。”
  宁杰恍然应是。宁清卓这才将账本摊开:“行了,快出去吧。”竟真是查看起账目来。
  宁清卓不信任孙剑锋,是以,她只有设法从茫茫的案宗中,搜刮出可能有用的信息,再让值得信任之人帮她核实情况,不准就真能找出线索也不一定。她这么苦心耐心看了好几日案宗,王公子那却丝毫没有进展。宁清卓正觉无望,开始考虑要不要改变策略时,却终是得到了好消息。
  这日,宁清卓照旧回云雾阁,将搜集的信息写给宁杰。却听见大堂里有人询问:“你们掌柜在不在?”声音竟是有些熟悉。
  她急急放下纸笔行出,果然见到了王公子,心中便是一凛。面色却如常上前招呼:“王公子,你找我?”
  王公子也知晓她不便,只是一声叹息:“宁姑娘,沈公子曾叮嘱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他入狱这些日,我只是忙着四下打点,都不记得要来看看你。”他关切问:“你还好么?生意可有难处?”
  宁清卓便也一声叹息,自然而然转身朝偏堂行:“我现在哪里还有心生意。那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孙大人愿意帮忙,这些天,我都在他那里查看案宗……”
  两人就这么闲聊行到了偏堂。见四下无人,王公子这才变了神情,凝重道:“青楼那里,我还真查出了问题。”
  宁清卓心中一喜。这还是她前日传递给王公子的信息。彼时她见冯家下人口供中有这么一句话:“冯掌柜从不在外过夜。就算去青楼,也是子夜前便回了。”心中莫名多想了些。
  冯星四年前丧妻后,便再不娶妻纳妾,想来是个重情之人。这种男人去青楼,或许不是为了贪图享乐,而是想找个知冷暖的体己人。若是碰上了合适的姑娘,一来二去,生了情谊,那这位姑娘,不准会知道些内情。这才让王公子去查探一二。
  王公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去了冯星时常去的烟雨楼,那老鸨果然说出冯星有名老相好,名唤丽娘。只是……那人一个月前,就被人赎身,离开了青楼。”
  宁清卓眯眼:一个月前。那丽娘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妖书案发前不多久离开,实在让人怀疑。王公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急急道:“我再问那丽娘的去处,那老鸨却不肯说。我怕再多追问会打草惊蛇,只得离开。宁姑娘,我此番来便是想和你商量下,这事我定是没能力深查下去,你若不放心孙大人,我便告诉廖主事,请他出面调查,可好?”
  宁清卓皱眉思量起来。王公子虽然因着父亲职务之便,查探时多有方便,但是毕竟不是衙门中人,真到了关键之处,他还是处处受制。廖浩南身为刑部主事,能得沈家信任,就连沈大学士都请他查探《偷香记》一案,想来应是个可靠之人。遂点头应允:“好,那便劳烦王公子跑一趟,请廖主事出马。”
  王公子应好,便打算告辞。可宁清卓思量片刻,却又低低唤道:“王公子且留步。”她措辞道:“其实……我怀疑孙剑锋是妖书一案的幕后主使。”
  此话一出,饶是王公子有所预期,也不禁大惊:“宁姑娘为何有此揣度?”
  这个问题宁清卓却不好回答。她自然不能将她与孙剑锋的纠葛说出,遂避重就轻道:“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现下咱们既然掌握了先机,不如便试上他一试。我想请廖主事找到丽娘后,先将她藏起,配合我设个局以作检验……”
  她与王公子一番低语,最后道:“如果真是他,那便抓他个现行,让他再无法暗害沈鸿锐,自是最佳。若不是他,也没有坏处,顶多浪费些心机。”
  王公子思量片刻,终是应允,这才告辞。宁清卓则照旧在房中看完了账目,待到半个时辰过去,方起身外出,去客栈找孙剑锋。
  她的背影刚消失在街角,云雾阁不远处的酒楼包厢里,便有人重重关上了窗。
  陈晋安转身离开窗边,眯眼不悦道:“她又去找孙剑锋了。”他行到桌边坐下,自个斟了杯茶,端起置于唇边,却并不饮下。男人的声音轻柔好似自语:“才弄走了沈鸿锐,又跑出了个孙剑锋。清卓啊清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
  陈达立在一旁,见陈晋安垂眸抿茶的模样,便知他正在算计,连忙上前一步道:“少爷,孙剑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你不要乱来。”
  陈晋安闻言挑眉,将茶杯放下:“你何曾见我乱来?”他一声轻笑:“沈鸿锐不也有个大学士爹么,如今还不是呆在东厂天牢中。”男人慢条斯理道:“便是孙剑锋是锦衣卫又如何?只要我沉得住气,肯用心,总会抓到他的把柄。”
  陈达就担心听到这个,便想劝规陈晋安,却听见了敲门声,无奈去开了房门。他与门外的人一番耳语,又行回陈晋安身旁:“少爷,廖主事派人来传话,说有急事,约你在玉器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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