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便是讷敏也略略动了下身子,对于武则天,她亦是久仰大名,铿锵一见,如今能瞧见真人,亦有几分好奇的:“宣。”
  宫人领命而去,悠悠地唱和开来,不多时,便瞧见一位体态修长、娥眉轻扫的女子将一地的光晖抛之于身后,步履轻盈而从容,待行至殿中,裣衽下拜道:“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福。”
  目光在那嵌了和氏暖玉的小帽上略一顿,讷敏微微抬手,笑道:“不必多礼,坐罢。”
  早有机伶的宫人搬了绣墩,度其位次,安置妥当,抬头一看,恰是徐婕妤之后。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在徐婕妤与新晋的武美人之间流连,更有甚者,悄悄抬眸打量几眼正位上的讷敏。
  那新得的皇子,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虽不曾有人明言点破,可其间的弯弯道道,有心之人亦不在少数,只不过,帝后这般说,众人也只得这般信。眼下遇到了正主,又是这般微妙的位子,哪还不使劲儿地打量,只盼着能寻出些端倪来。可惜,视线往复间,却见三人皆是如常坐着,仿佛这一切,不过是轻风拂过杨柳,风过无痕罢了。
  “武……姐姐亦算是新人,新人入宫,自是桩喜事。”讷敏并未出言打破这诡异的平静,任由视线交汇,片刻之后,只微微正了些身子,抬了下手,示意陆风仪将早已备下的礼物端上来,艳丽精巧的石榴花开珊瑚座屏,更是有心,“不过是本宫些许心意,还望姐姐日后,好生侍奉大家,早日,会大家添个一子半女的。”
  武则天垂睑起身,谢礼道:“多谢皇后娘娘,妾明白,定会谨遵娘娘懿旨。”
  “既已入宫,便是自家姐妹,哪用得着这般处处见礼,反而生分了不是?”讷敏眸色微微一闪,脸上仍含着温婉谦和的笑,“若叫大家知道了,还以为本宫多事,叫你委屈了。”
  一旁的萧淑妃忽然掩面笑了起来,乌墨鬓间蝶恋花金钗垂着长长的琉璃苏子一晃一晃的,衬着那张妩媚多姿的脸越发明艳动人:“皇后待人最是宽和不过,怎会委屈了谁?武才人初来乍到不懂这个,以后时间长久了,自然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众妃又是一怔,这萧淑妃是转了性子还是怎的,竟附和起皇后来了?
  再看向武美人时,又添几分警醒。
  “淑妃又记岔了,大家亲拟的封号,武姐姐又是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才人二字,往后,可不许再提了。”讷敏如何听不出她的讽刺,也乐得两人这般争锋,可听着萧淑妃越说越张扬,唯恐当真犯了忌讳,便轻描淡写地斥了一句,“如今武姐姐既已进了这宫门,便是你我的姐妹无疑了。”
  “倒是我记错了,还道是以前呢。只可惜,这美人,已经是正四品了。”萧淑妃拿着绣花手绢儿捂着嘴咯咯地笑开了,那眉梢间的得意飞扬,明媚得刺目,“啧啧,这么快就四品了呢,往后的日子,却是少了许多滋味。”
  如此明晃晃的讽刺,叫武则天袖底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却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叫皇后娘娘为妾费心了。”
  “本宫也不过是动些嘴皮子,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只可惜,本宫也是个无用的,只怕是委屈你了。”讷敏笑着宽慰了两句,又对萧淑妃道,“你啊,也少说两句,今儿武姐姐头一天进宫,若是唐突了美人,可就成了你的不是了。”
  “哎呀呀,真真是该打,要是热闹了武美人,往大家跟前一闹,我那承香殿,怕就再没人气儿了。”萧淑妃唇角一掀,虽说着懊恼的话儿,可脸上却不见半分焦急,仍是笑意盎然的,半侧着头,直剌剌地打量着武则天,竟有些说不出的轻蔑嘲弄。
  讷敏笑着撇了眼萧淑妃,回头又对武则天道:“武姐姐不必理会她,淑妃这张巧嘴儿,可是出了名儿的,本宫是说不过的。” 说着,也不待她如何作答,便唤了陆风仪吩咐几句,又同众人笑道,“前儿得了些果子,叫人渍了几日,昨儿刚呈上来的,本宫觉得味儿不错,大家也都试试味儿,若是喜欢,回头本宫叫宫人们多置备些,这会儿天热了,吃点儿果子开开胃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的赏赐,自然是极好的。”
  众人又是一愣,犹疑地看向刘氏,平日里极谨小慎微的,难得开口,却不想今儿也不一样了。被这么一打量,刘氏有些拘谨地挪了挪身子,微微垂着首,极忐忑不安的模样。
  “你若欢喜,回头我差人送些往你宫中。”看来,关于李弘的安置,叫刘氏也不安了呢。讷敏心里忖思着,面上温和地笑着,替她解围道。
  讷敏能想通透的,徐婕妤如何猜不到,亦温声道:“太子聪慧,前几日大家还夸了他呢,有这般好的长兄照拂着,也是小皇子们的福气呢。”
  “李忠,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本宫亦时常听大家夸赞他敏而好学,谦而不骄。”讷敏亦笑着开口续道,“陆风仪,将那套四君子文房取来。你也不必推诿,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也是盼着他们好的。”
  刘氏连忙告谢,起身欲见礼,想起先前讷敏的话语,又觉不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瞧见她这般,讷敏心里暗暗摇头,这般风仪,也难怪不讨李治的欢喜了,这些年,更不曾听闻什么母以子贵,委实有些忒小家子气了:“往日得暇,让太子也与几位兄弟多亲近些,本宫只盼着今后,他们兄弟齐心,便是我大唐的福气了。”
  说着,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若是诸位姐妹亦是齐心,本宫更是再高兴不过了。”
  众人连敛容应是。
  武则天微垂着头,一脸恭谨柔顺的模样,可眼底的精光隐隐里,满是说不出的野望。
  待众人散去,讷敏亦有些倦意,指了跟前的女官陪武则天前去安置,便摆手让人退下了。见她露出几分疲态,陆风仪悄步上前,替她揉着眉心:“娘娘也该仔细着自个儿身子才是。”这些天,看她忙这忙那的,把一应的内务都安排妥当了,却独独忘了自己那份。
  讷敏半阖着眸,懒懒地应了一声:“往后,该热闹了。”如今武氏也已进了宫,怕是清闲的日子,越发远离了自己。
  而那一厢,武则天亦上了软撵,一路欣赏着内苑里怒放的名贵花卉,到了一座秀美的小院前。
  虽然李治立下位分不过三品的誓言,可一应的陈设置办,讷敏却仍大度得很,并未苛责那些个枝末繁节,更安排了瑰丽精致的彩丝院,彩丝院并无主位,武则天一进去,虽无主位名分,却有主位之实,莫说是李治,便是武则天心里,亦有些满意的。
  “媚娘住得可还习惯?若短了什么,同朕说,或是跟皇后说也是无碍的。”武则天刚安置下来,李治后脚就跟到了,环顾了一圈,心下对讷敏更添几分满意。
  “皇后娘娘替妾想得这般周全,妾欢喜还来不及,哪还会不习惯?”武则天面染桃花羞色,依偎进李治的怀里,手指轻轻在他胸前打着圈儿,“能相伴九郎身边,是妾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妾感恩尚来不及,只是,因着妾,带累了九郎。”
  “是朕委屈了你才是。”
  “有九郎这份情意,妾又怎会委屈?”
  至于旁的,来日方长。
  今日安仁殿一会,武则天心底亦有几分警醒,萧淑妃并不是全然无脑无甚城府的,而王皇后,更不是想象中那般无害温软的,再加上一个全然陌生的徐婕妤,这后宫的水,也不浅呢。
  ☆、第59章 满月之宴
  武氏一入宫,李治便频频往彩丝院,纵未留宿,亦会小坐片刻,一时间,彩丝院之风光,盖过了昔日的承香殿。
  萧淑妃本非隐忍之人,被人生生地自个儿碗里分了宠,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每日偶遇,总少不得冷言冷语奚落一番,而武则天的气度,便是讷敏也不得不感慨良多,日日含笑沉默以对,竟从未有半分恼色,却也不落丝毫口舌于旁人。眼看愈演愈烈,讷敏虽有劝解,可她那跋扈骄横的性子,哪听得进劝?
  “皇后娘娘的好意,妾心领了。只不过,妾可做不来娘娘这般大度。”萧淑妃一如既往的华丽夺目,眉梢间的轻蔑更不屑掩饰,嗤笑道,“鸠占鹊巢,难道还是鹊儿的错了?”
  “你……唉,本宫自知说不过你,只是,前朝要事已叫大家操心不已,后宫些许事儿,若能不惊动的,还是莫叫大家烦心为好。”此前,虽与萧淑妃有隙,可讷敏心里,对她明烈如火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更何况,有萧淑妃在前头争锋,也能叫她省心许多。
  当看到李治面有郁色地进来,讷敏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萧淑妃,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了。
  “再过几日,便是五皇子的满月礼,妾琢磨着,也是难得的喜事,不若置办回家宴,也好叫大伙儿聚一聚,一道松散着乐一回,大家以为如何?”
  “便依梓潼之言。”李治略一沉吟,便爽快地点头应允了,看她坐在桌旁,唇畔含笑,悠远而宁静,极静美柔和的模样,心中一动,道,“许久不曾听梓潼唤朕一声九郎了。”多年前,年少夫妻亦有举案齐眉时,那时,他私底下唤她三娘,她便会柔柔地一笑,唤他九郎。可不知不觉地,渐行渐远,便成了梓潼与大家,最无错亦无过的称呼了。
  “妾如今,怎好再这般?若叫外人听去了,岂不失了规矩?”讷敏微怔了片刻,蓦地抬眸,眼底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惘然不信,只一眼,又低低地垂下,轻声道,“妾自知无盐,亦无甚大慧,只盼着能守住咱们的家,不叫您因妾之故而伤神费心,旁的,便不敢再奢求了。”
  她亦非昔日那自怨自艾的王皇后,还有心思去争什么帝宠。眼下的她,所求的,不过是稳居后位,图一世容华安宁。那些情意绵绵的称呼也好,回忆也罢,与她,不过是过眼浮云,无甚可在意的。
  若李治有意,便随他演一场旧情融融的戏码,亦是无妨。
  李治微微有些动容:“在三娘心里,这里便是你的家么?”
  “妾也是读着《女诫》长大的,说句逾矩的,妾虽为皇后,可妾心里,更是将大家视为夫君,夫君在哪里,那里便是妾的家。”讷敏抿唇笑了笑,柔和的弧度,比夏夜里的清风更叫人舒畅悦然,“阿娘每每进宫,亦叮嘱妾当需谨守妇德,以夫家为重。”
  “有魏国夫人这般通情理的岳母,亦是朕之幸。”李治往前探了些身,执意牵起她搁在裙裾上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着,眉间的融融温情,比春风更熏人,“娶妻娶贤,能娶梓潼为妻,更是朕的大幸。”
  “大家这般说,倒叫妾羞愧极了。”讷敏眸色微微闪烁了下,轻轻地叹息着,“只是,妾之娘家,却无甚得用的,只会死守着祖荫过日子,不知变通,更不思革新,也不能替大家分忧。”
  “梓潼此话何解?”
  “妾哪懂什么大道理,只盼着他们能争气点,不给大家添乱。”讷敏脸上的笑略有些拘谨,抿了抿唇,又续道,“妾虽出身太原王氏,却也看得出,家族人丁繁盛,亦有其流弊,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分而化之,或许也能太平些。”
  分而化之?
  李治猛地一震,忍不住细细地又端详了半日,却见她仍是坦然平和的模样,仿佛不过是无心之中一句随口道来的闲话一般,可此间蕴含的深意,他又怎会不知?如此春雨润物般无息的关怀,叫他心里更是感动不已:“梓潼之心,朕定会珍而重之,绝不相负。”
  此刻的讷敏,不过是略略心安几分,如今这局势,她的后位,当是稳当的。殊不知,这一回安仁夜话,竟影响了她的后半生。而她,亦只着眼于当下,开始筹备起李弘的满月宴。
  当宫人前来通报,道是初三在凝云殿为五皇子举行满月宴。凝云殿毗邻凌烟阁,寓意极好,若还是她的皇儿,武则天自是十分高兴的,可如今,连皇家玉牒都改了,再无转圜余地,成了那徐婕妤一世的亲子,叫她如何笑得出来?可皇后亲自摆宴,便是李治也会到场,她若不好好的,岂不叫人轻看了取笑了?
  细细地替自己描眉贴黄花,又换了合体合矩的衣衫裙裾,暗忖着时辰,往凝云殿而去。彩丝院在太极宫以西,而凝云殿则居东,一路行来,亦有些喘息。眼看殿宇近在咫尺,看天色尚早,武则天便在花间凉亭小憩了片刻。刚欲起身前行,却听身后一阵肆意的笑声:“这不正是武美人吗?怎不去沾沾小皇子的福分,躲到这里触景伤情来了?”
  “妾见过萧淑妃。”武则天心下无奈,面上却仍是平静温顺的,裣衽施礼道。
  萧淑妃袅袅娜娜地走到近前,也不叫起,绕着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瞧这样儿,比花儿还娇,只可惜,大家今儿怕是会同皇后娘娘同往,瞧不见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了。”
  “萧淑妃说笑了。”武则天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不见半分不渝之色,“皇后之事,妾不敢擅作揣摩,更不敢置喙。”
  “你是在数落本宫的不是?”萧淑妃凤眸一瞪,恨声道,“区区四品美人,也敢跟本宫叫板?怎的,不服气?有朝一日你爬到本宫上头,本宫自然会服气你,只不过,你个永不过三品的,如何压过本宫这个淑妃?”
  萧淑妃还欲再言,却听跟前的姑姑悄声劝阻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若是皇后娘娘先到了,怕是不美。”
  如今,帝后和谐,皇后也不似先前那般软糯无用,虽仍是宽厚御下,可底下的却再无半个敢不经心的。萧淑妃微微犹豫了片刻,一甩流云袖,嗤笑道:“连自个儿的独苗都留不住,无用之人,本宫与你理论作甚?”
  武则天仍留在原地,木然地行着礼,待她走远了,仍如雕塑般僵在那,瞧着跟前侍奉的宫女胆战心惊的,壮着胆子上前劝道:“武……主子,咱们是不是也该……”
  “走罢。”武则天直起身,面上淡淡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不辨喜怒的模样,叫跟前之人越发警醒,在后宫里待得久了,谁人不知,如萧淑妃这般的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那些个能忍善忍的,表面上温温柔柔的,可当真狠起来,却比谁能冷。
  待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不远处的假山后又拐出一个人来,澹澹笑望着她们的背影,风掠过裙裾,飞扬起一角天青,亦衬着她飘渺出尘了起来。
  “婕妤,这事儿……还需早做筹备才好。”
  “自应下此事,我便知会有今日。”徐婕妤淡淡地应道。只是,却仍无法抵挡得子的诱惑,侍君日久,膝下单薄,眼下虽仍分得几分宠,可往后呢?花无百日红,若能得一子半女,纵非亲生,可入了牒便是她的,悉心照料着长大,又与亲子有何区别?
  更何况,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便是站在皇后这一边又何妨?
  整顿宫务日久,少有宫闱之事能让讷敏打听不得的,更何况两人本就没避讳什么。不多时,便有宫人将此前凝云殿外的交锋同她细细说了,讷敏亦有些无奈,萧淑妃这般行事,有理也都成了无理,长此以往,怕是再多的情分也会消磨尽了,更何况,待她的情分,怕也难比得过武氏。
  温声夸赞了几句,又赏了支钗环,待她退下后,讷敏揉着眉心,同陆风仪叹道:“这萧淑妃,委实是……只不知还能风光几时了。”
  萧淑妃的性子,安仁殿上下皆是心如明镜,昔日也没少受她的奚落,陆风仪哪会听不出她言语里的担忧为何,只得轻轻地劝道:“娘娘不是常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娘娘有此悲悯之心,已是旁人的福分了。”
  “宫闱之中,哪个不是有心人?”若非有心,她又怎会在意萧淑妃究竟如何,浮沉到今时今地,那些多余的心绪,早已淡得不能再淡,哪还会有平白无故的好?讷敏轻笑了起来,只是,能拖得一时,与她,自是好的,“也罢,便让本宫再护她一回。”
  ☆、第60章 中宫有旨
  夜未阑,宴已尽,徐婕妤本就是娴静少动之人,又兼事多复杂渊源,见筵席之上略有些淡漠,讷敏便假借微感倦意,欲离席往偏殿歇息片刻,李治亦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听她这一说,也跟着起身。帝后相携而去,这宴,便也散了。
  “今日总是婕妤之喜,皇儿之喜,若循例,是否也该往上提一提?”
  听讷敏如斯询问,李治微一怔:“既依旧例,梓潼以为晋何位方为妥当?”
  讷敏心里早有计较,坦然答道:“不若往上提一品,修仪如何?”虽说徐婕妤如今亦算她的盟友,可拔苗助长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更不会因亲疏之别而罔顾宫例祖制。
  李治心下满意,当即点头应了:“后宫之事,有梓潼主持,朕自心安。”
  “得大家这般信任,妾往后怕是再偷不得懒了。”讷敏抿唇笑了起来,“若不然,莫说阿娘,便是陆风仪几个,也能念死妾了。”
  帝后和谐,然最得圣宠的武则天,心情却不怎么美丽了。再怎么说,李弘亦是她初为人母的第一个孩子,纵有些旁的心思,可也是自己的孩儿,再不能唤自己阿娘,甚至,还得巧言倩兮地陪笑着去庆祝他的满月礼,去祝贺明明无子却抢了她孩子的女人,对上那些隐晦的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萧淑妃不加修饰的讽刺,能压抑着自己不在当场失态,已是她千般忍耐的好心性了。
  回到彩丝院里,喝退了一干伺候的宫人,武则天再绷不出脸上的笑意,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然这份暗恼生恨,在看到奉命而来的陆风仪时,越发浓郁了,却还不得不在面上维持着笑:“不知皇后娘娘有何训诫?”
  “武美人素来谦恭知礼,阖宫皆知,娘娘平日亦是嘉赞不已,怎会有训诫之说?”陆风仪身着三品女官宫装,站得极周正,挺直着脊梁仿若背有支撑,双手交叉在腹间,衣襟平整得连一丝褶皱也无,“皇后娘娘知美人侍君精心谨慎,特赐祥瑞金蟾一对,望美人早传捷音。”
  金蟾?
  武则天的嘴角僵了一下。金蟾素有祥瑞寓意,既能招财镇宅之福禄,又是月宫折桂之高升,更有生子的祝愿,只是,皇后送金蟾,究竟是何用意?
  暗指自己后福绵延,想拉拢自己?
  可瞧着王皇后平日言行,似乎,不像哪;莫不是警告自己,那些个野望她亦尽数知晓,叫自己收了这些个心思?
  在后宫办差这些年,纵使看不出,也猜得到她心里会猜疑些什么,只是,皇后娘娘的教诲言犹在耳,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自然也无甚错处。陆风仪显得十分淡定,仍用平静无波的口吻继续道:“娘娘有言,六宫妃嫔皆是内苑一家,自当和睦共处。有过当罚,无过则勉,美人谨行而守礼,定不会因一时之失而心生怨愤之心。然娘娘贵为六宫之主,亦不会叫美人委屈。”
  武则天心中一凛,没想到,竟是因那日凝云殿外的纠葛,恭声谢恩的同时,亦对王皇后于六宫的掌控力警醒不已:“皇后的恩泽,妾铭感于心,不敢相忘。劳烦陆风仪走一遭了,不若,入殿吃一口茶,再回也不迟。”
  “武美人还请恕罪,实因差事在身,不敢有半分耽搁。”
  武则天眼神微微闪了下:“不知陆风仪还有何要事?”
  “皇后娘娘亦有旨意给萧淑妃,吾还需往承香殿一趟。”陆风仪的神情言语,依然四平八稳的,规行矩步地行礼告退,精准得仿佛距尺丈量过一般,叫人挑不出半分差池。
  萧淑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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