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陆可人也正是想到这段凄清往事,说:“以前是被猪油蒙了心,彻底跳出那个坑后,就决定要拥抱新的人生了。我刚去国外语言不通,找了个英文家教,就是他。”
  她自己都觉得奇特:“所以说缘分这玩意儿,来的就是突然。一开始真是想好好学习的,没想到学着学着把自己搭进去了,光谈恋爱了。”
  陆可人叹气:“他跟我求婚那天,我真是哭了,心想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前半生坏事没少干,已经心静如水了还能找到合适的人。还是男孩儿好养啊,换成其他人没这么容易搞定。”
  夏梦看着她笑:“这怎么说呢。”
  陆可人:“单纯好骗呗,跟他说我是处女他还信呢,说姐,你怎么这么紧呢,把我笑的。时间又长,小电臀动起来,我都受不了。”
  夏梦讪讪,床上话题,一聊就尴尬,打岔道:“他个性是怎么样呢?”
  “你也看到了,活泼开朗,比水晶还干净,那种磨了几十年的人精老男人根本没法比。”陆可人眼睛一翻:“我看你男朋友也不错。”
  夏梦抿唇笑了笑,说:“他是很好的。”可至于是怎样的好,她很吝啬地不想与人分享,起码不想和陆可人分享。
  回到座位,官泓跟陆可人的小丈夫仍旧相谈甚欢。
  见夏梦回来,官泓抓着她手说:“刚刚我们谈到了一个很好的话题,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我成长的地方转转,让你看看那几年我不在的时候都在忙什么。”
  夏梦嗯一声,夹起面前饭碗里的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下午官泓开车,带着陆可人他们一道在这座城市转了转。一直逛到日落西山,再陪着吃了一顿晚饭,直到万家灯火,两对人方才告别。
  夏梦和陆可人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回去路上,夏梦一直翻看陆可人的朋友圈。她近年确实过得滋润,朋友圈一路拉到底,都是她和丈夫吃喝玩乐的照片。
  官泓瞄了一眼,若是开始还没认出陆可人,后来也从她俩的对话里渐渐猜到了她的身份,这时候找夏梦求证:“刚刚陆可人,就是那个酒吧的老板?”
  夏梦点点头,说:“不过现在没在开了,拿了钱定居到国外。你也看到了,嫁了鲜肉,生活滋润,过得很好。”
  官泓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夏梦白他一眼:“想干嘛?”
  官泓笑:“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咱们半个媒人。”
  夏梦着急:“你还真敢说,我烦都烦死了。”
  遇上红灯,官泓将车挺稳,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她下巴。
  “有什么好烦的?”他说:“都过去了。”
  夏梦将头偏向另一边,看着车水马龙的窗外。
  是啊。
  都过去了。
  第42章
  夏梦的服务生生涯,在那次纷争后宣告结束。服务行业永远是顾客至上,何况被惹恼的还是酒吧里一号得罪不起的人物。
  陆可人听完客人的厉声训斥,停下按着计算器的一只手,将金边眼镜往上推了推,精亮的眼睛便看着夏梦:“跟人道歉。”
  夏梦恨不得要照着他鼻子打一拳,哪里还能低得下头,气呼呼地说:“谁爱道歉谁道歉,你这么喜欢说对不起,你跟他说,反正我没错。”
  陆可人带着若有似无地笑:“你翅膀长硬了?”
  夏梦高声控诉道:“他塞给我房卡,还尽说不三不四的话。”
  陆可人完全懒得听她申诉,说:“给人道歉。”
  夏梦气得肝疼,脚一跺,摘了围裙,说:“我不干了。”
  十八岁的夏梦,任性到极点,她能从夏美娟手底跑出来,当然也能从这破酒吧跑出去。何况不过只是服务员,做与不做都没什么所谓。
  进到员工宿舍收东西,玩得好的小姑娘都跑来劝她,说这城市土地比金子贵,出了这个门,到哪能有比这儿更好的落脚地。
  知道每平米房价多贵吗,一套房子多少钱吗,群租房都能吃进一多半工资,剩下的钱能做什么,偶尔想吃次贵点的水果都舍不得多买。
  夏梦只是高中毕业的小姑娘,没知识没技能,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能在陆可人手底端盘子,总好过脖子上挂个牌子,到桥头街尾等活卖苦力。
  夏梦收拾行李的动作慢下来,方才心底憋得那股气一早就散了,默默静立问自己,她离家出走来到这城市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找份工作,混口饭吃,能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不再回到曾经的那个家吗?现在好不容易勉强达成了心底的期望,又在退缩什么呢?
  夏梦想过一晚上,第二天开门就来向陆可人赔罪,她正拿抹布擦桌子,说:“等你好久了,没让我失望,你还不错,知道能屈能伸。”
  夏梦从她手里接过抹布,很勤快的帮着忙,陆可人问还愿不愿意跟人去道歉的时候,她尽管咬着牙,还是点点头:“愿意的。”
  “可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现在就不是说声对不起这么简单了。”
  夏梦牙咬得更紧,问:“那我要怎么表现诚意?”
  “古人负荆请罪,那是身体上受折磨,现在人不时兴那一套了,可你总得花点钱买点礼品才行。”
  只是那人自己就不缺钱,买什么样的礼品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陆可人将菜单摆到她面前,说:“美人陪酒,枕边吹风,什么事做不成?”
  可是这儿的酒贵得离谱,夏梦将视线落在价位最低的一栏,那价格还是挤得人眼睛疼。她说:“我没钱的。”
  “那好办。”
  陆可人带她去收银台,掏了钥匙拿出一个红面封皮的本子的,打开到靠后的一页,用嘴拔了笔头,说:“没事儿,我借给你。”
  “那我得慢慢还。”
  “也没事儿,这儿欠我钱的人很多,都在慢慢还。”陆可人朝她笑一笑,轻声道:“实在还不完,还有新活儿介绍给你们。”
  夏梦当时一心为了眼前的困境发愁,完全没注意到陆可人的这个笑,后来午夜梦回再想起来,那狰狞扭曲的一抹弧度,一次次地纠缠她。
  夏梦借钱买酒,向侮辱自己的人赔罪,那是她第一次喝醉,站在酒吧前的花圃边,吐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头痛欲裂请了假,躺在床上直直看向天花板。夜里陆可人来看她,说人生本就是这样,如果不能战胜它,就会一直被打倒。
  夏梦不想被打倒,回来上班的时候却被通知调去后厨切水果,刀切下指甲的时候,她第一次怀念起端盘子。
  夏梦就这样在后厨帮了几个月,虽然工资不如有小费可赚的服务生,但没有人骚扰,还能顺带练刀工。
  偶尔若是有闲暇,就偷偷出来蹭听穆子川唱歌,往往一边静静听着,一边心底跟唱,极度认真地演绎另一种版本。
  轮到休息,她和酒吧里的姐妹兄弟去k歌,起初穿得非常“接地气”,被嘲讽过几次后,就开始“发愤涂墙”。
  她把大多数的工资都花在打扮上,涂蓝色的眼影,穿亮闪闪衣服,时不时还要请客吃饭,花大几十买她平时切惯的果盘。
  夏梦的放肆随着年龄一同增长,原本干净的眼里带上一种野,一双杏眼明明一点不妩媚,看向人的时候却总是媚态百出。
  渐渐有人发现酒吧里有个长相极美的女员工,却从不到前面来。陆可人被问得烦了,终于将发配边疆的夏梦喊回来。
  写着自己名字的名牌往胸前一别,夏梦来回摸着那圆润的边角,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因为那么一点点小事,就往下坡路走。
  没有人不爱漂亮姑娘,来喝酒的都喜欢跟她开玩笑。不知是谁先喊的飘飘,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居然变成她的专属外号。
  “飘飘是什么意思啊?”
  “头发飘飘,说你很漂亮的意思。”
  “那干嘛不直接喊我漂漂啊?”
  工资拿得高,夏梦更热衷娱乐。追逐穆子川已不能满足她,她哈韩,哈日,哈欧,哈美,一切正在发烧的,都是她所喜欢的。
  追星是件花钱的事,夏梦再怎么努力工作,依旧过得捉襟见肘,为了给喜欢的人凑钱买礼物,她又动起了借钱的心思。
  陆可人从来不拒绝,每次都是一样的流程,一样的套路,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红面小本,什么时间,多少钱,仔仔细细地写在专属她的那一页。
  夏梦眼看着那页纸从一行到半页到翻了面儿,起初还有几分焦急的感觉,到后来如同饮鸩止渴的沙漠行者,已经彻底麻木了。
  陆可人不是没有提醒过她,说梦梦,你这个月借的钱可有点多。
  “没事,下个月我多加点班,能还得起。”
  “还是肯定还得起,就怕你得卖给我。”
  夏梦傻傻地笑,说:“卖就卖,你给我算算要卖多少年?”
  “那可久了哦,恐怕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我还真挺想逃的。”
  “你敢!”她笑时露出青白的牙:“腿都给你打断了。”
  看似无心的对话,引得夏梦后来止不住一次次的背脊发凉。怎么可以那么愚蠢,那么虚荣,盲目到相信这世界压根没有一点点风浪。
  无数的陷阱挖在她面前,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往回走。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世上唯一对她有义务的,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从来都只习惯用拳头跟她对话。
  而现在,她也已经不用再听那个人说话了。
  当年年底,陆可人给大家发奖金,轮到夏梦的时候,除了一个“最佳员工”的虚头衔,连一点实际的东西都没给。
  夏梦去找陆可人说话,她还是那副倨傲的模样,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招招手道:“你跟我过来。”
  红面的本子推到夏梦面前,陆可人打开到她的那一页,说:“你看看你欠了我多少钱,过了年关就要开始还钱了。”
  夏梦看到页面下方汇总的数字,吓了一跳,问:“你没算错吧?”浑浑噩噩几个月,她知道可能花费不少,却不知道消费竟有这么高。
  “我才来你这儿几个月!再怎么借,也借不了这么多吧。”
  陆可人将计算器推过去,说:“嫌我不准啊,那你自己算。”
  夏梦连忙翻页钦按钮,噼里啪啦一通按,尽管得出的结果仍旧很恐怖,可和陆可人写得总额比,却是好了非常多。
  夏梦将计算器推回去,说:“喏,我就知道我没借那么多。”
  陆可人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她,轻笑:“你还没算利息呢,梦梦。”
  那微弯的唇角邪气十足,夏梦心一颤,说:“你还跟我算利息?”
  “姑娘哎,我是开酒吧的,不是做慈善的,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那一瞬间,什么缘分的初遇,好意的提携,都像是一个旋转的噩梦,夏梦狠狠咬着下唇,试图清醒,现实却依旧冷峻。
  夏梦问:“利息多少?”
  陆可人伸出几根手指:“跟你是亲情价。”
  夏梦真是怕死了亲情两个字。
  陆可人说:“咱们别老这么记账来记账去了,多麻烦,这么着吧,用现在的数字打一次欠条,你挣钱不多,以后每个月发了工资,就先还利息。年底的奖金就是我给你抵扣的第一个月利息。”
  如果还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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